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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陇右道营田使 一更

    山中秋雨连绵季。

    宁斐设法将韦坚和族人救回时, 这场单方面的碾压之战已经将近收尾。

    此次南诏之征,并未像先前一样,就近调取安南都护府的军力, 而是选择了剑南节度治下的东蛮子弟。

    所谓东蛮, 指的是巂州境内勿邓、两林、丰琶等地的少数民族部落,其大首领被称为“都大鬼主”①。鬼主率众据地两千里, 拥兵可达数万, 还有一定规模的骑兵,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可以随意制裁大理国。

    大营内,四处散布的羌蛮子弟兵正趁着练兵间隙用饭。

    七娘独自在营帐内,清算过这批岭南运来的稻谷账簿, 长出一[kou]气。这次多亏了陛下看轻她,愿意把这种肥差当成包袱甩来,才有机会帮岭南将大丰收的早稻卖出个好价钱。

    至于军饷,自然是打着陛下的旗号,从岭南道、黔中道和剑南道三道[jiao]汇处的豪酋手里薅来的。

    七娘无形之间给李隆基召了一[bo]仇恨,对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营帐外的雨淅淅沥沥, 一盏莹莹孤灯,衬得空气越发静谧。

    有人掀开大帐进来, 半边脸上覆着一张鬼首面具, 看面相和装扮, 应该不会到而立之年,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狠戾劲儿。

    这人正是东蛮子弟首领——鬼主乌蒙椿。他还有个汉人名字, 叫做武逢客。

    武逢客出身河南缑氏,是女帝族孙武甄之子。

    开元初年,武甄受到帝王问责贬官, 刚刚中举的武逢客因一首诗受尽拷问折辱,险些死在狱中。毁去半张脸之后,他便消失在长安,弃文从武转投剑南节度使麾下。因献计收服东蛮子弟,一跃成为东蛮的实际首领——鬼主乌蒙椿。

    这一张面具戴上之后,他便不再是武氏族人。

    乌蒙椿第一次见七娘,就觉得眼[shu]。

    七娘在军中为图方便,一贯都做男子装扮,因身材比寻常女子生的高一些,倒也像个十足十的意气风发小郎君。只是初见时,七娘坐在营帐之内,秉烛一一核查账册,举手投足之间,竟然让乌蒙椿不由自主想起一幅画。

    那是他阿耶昔年所藏,画像上是一位垂眸手谈棋局的郎君。听阿耶提起,这是武氏一族有大才的同辈,人称“小诸葛”,将来必定能带全族重新走回正途。

    后来,太平公主被[bi]自尽,阿耶一夜之间烧了画像,再没提过此事。

    可乌蒙椿却记在了心里。

    七娘抬眸,看乌蒙椿过来,笑道:“乌蒙鬼主怎么来了?”

    乌蒙椿回神,却将这件事暂且隐瞒下来,僵硬着脸答话:“主战已经结束,按照我们先前说好的,让宁氏一族进去收尾,我等明晨便撤回剑南了。”

    七娘显然没有料到,乌蒙椿竟然这么简单就答应了她的提议。原本她准备的许多拉扯条件,似乎都变得没有必要。

    她有些奇怪:“鬼主应当记得,宁斐这一支可是白子国血脉。就不怕他们在隐藏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吗?”

    乌蒙椿侧身立在七娘面前,只能看到他带着面具的半张脸上,有些过于复杂的情感一闪而过。

    乌蒙椿没有直接回答七娘的问题,而是将腰间的一支玄[se]令牌取下来,丢给她,而后反身向营帐外走去。

    他说:“长宁郡主往后若有需要,可凭此物直往川南。东蛮诸地将对你敞开大门。”

    届时,弱水八国与邛雅黎所在诸部,或许也能迎来新任的东陵六部大鬼主②。

    即便已经脱离武氏多年,打定主意不再做回从前那个无法反击的文人。但乌蒙椿却在见识过七娘在粮[cao]辎重上的手段之后,愿意再次试试。

    或许,那位小诸葛也曾留下缺[kou]。

    留下一个,独属于武氏归来的机会。

    *

    这一战,万事已定。

    白子国血脉宁氏平叛有功,宁宣一跃成为了云南新任节度使,掌原大理国兵马数万,借以管教蕃地的不臣之心。

    宁十四得先跟着宁宣前往云南赴任。

    如今的宁氏,明面上的主事人俨然已经从宁家家主变成了宁宣,宁宣后知后觉南诏之事与儿子脱不开干系,越发事事都要与他商议一二,免得一个不慎,带着全族办了错事。

    因而,宁斐也就变成了暗中[cao]纵一切的幕后家主。

    天宝三载。

    李白在州刺史任上将满时,长安遣使者特意传诏——

    说[chao]州刺史李白功绩甚高,将岭南道瘴气横生之地变得稻谷亩产翻倍,其后又推广良种,修路开矿,一心为民为公,治下百姓人人乐道。

    陛下远在京师,对此举大加赞赏,特意许他入京朝见,之后升任陇右道营田使。

    66.陇右道营田使 一更

    李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升官弄得措手不及,但似乎并不开心。

    见他愣着跪在地上不接旨,那内侍特使便掐了嗓子轻咳一声,又拱手朝东道:“圣人说了,此番长宁郡主也该入宫去谢恩一趟,便与李刺史同行。之后,李刺史赴任陇右,长宁郡主若想同行也无不可,正巧,还有些陇右扰人的小事情要托付给郡主去处置。”

    李白担心的事事情果然发生了。

    他心中叹息一声,俯身谢了恩,起身之后才问:“上使,可知圣人有何事[jiao]代给长宁郡主,我们这里也好做些准备。”

    说着,就从袖中摸出金玉要塞给内侍,没成想,却被挡住了。

    那来使看李白袖中之物水头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随后惋惜地收回目光:“李刺史,圣人……自有圣人的打算,咱们哪能揣测天子之意,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着,还特意比划了抹脖子的动作。

    李白见他当真不知晓,眸[se]加深几分,手上浑不在意地将此物塞入内侍怀中:“一点小玩意,上使留着当个乐呵。”

    内侍登时笑得有牙没眼的。

    送走了来使,李白叹一[kou]气回到花园。

    树上,七娘已经先一步落座,正闲闲倚靠在树主干边一腿吊下来,削一柄小木剑。见李白进来,她手下没停,提醒道:“师父,宁十四出岭南之前才在族中[jing]挑细选,给我送来两个[jing]通医术与毒术者。咱们这次去长安,要不要带上?”

    李白看着七娘越来越明目张胆的行径,一时没有说话。

    若是放在从前,他必然是要第一时间拒绝这种大逆不道之行的。

    然而,改元天宝之后,接二连三的变故叫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段君臣关系,乃至于重新审视唐王朝的未来走向。

    皇甫惟明与韦坚被处置之后,皇太子李亨几乎是自断了所有的利爪蜷缩在角落,只求当今陛下能放他一马,不至于落得前任太子那般下场。

    然而,就在一个多月之前,相似的状况再度在长安上演了。

    这次,依然是李林甫借着陛下心中的猜忌在搞事。

    李白想了想,将此事告知七娘:“有件事你须得知晓,京中又有异动了。”

    七娘手下一顿,狠狠削了块木头下来:“师父你说,我听着。”

    李白便道:“皇太子有一位良娣杜氏,乃是正五品赞善大夫杜有邻之女。杜有邻另外还有个女儿,嫁与了左骁卫兵曹柳勣。”

    “这对翁婿关系一向失和,月前,杜有邻被柳勣以‘与皇太子背后谩骂陛下’为由状告。原本只是因私诬陷,然而中书令李林甫却借此大做文章,小事化大,转[jiao]大理寺审查。”

    七娘冷笑一声:“大理寺便是石头进去都得脱层皮,别提这两位了。”

    “是啊,这对翁婿已经死于狱中了。”李白叹息,“皇太子他……”

    这次,不用李白说完,七娘跳下树梢,抢话道,“您不用说,我猜,皇太子又把杜良娣给休了,对吧?”

    李白只得讪讪:“确实向陛下提出此事,已经允了。”

    从皇家退回去的妇人如何还能再嫁,别说是嫁人了,甚至可能被高门之内的唾沫星子和流言蜚语给[bi]死。

    只要想到这些,七娘便无法对李亨这个皇太子动任何一丝同情之心。

    毕竟,这个位子是他一心想求的。

    如今他得到了储君之位,却没有足够的政治势力去守住,只能用这种牺牲朋党爱妻的“韬光养晦”之策,来换取一时的苟存,实在让人唾弃。

    李白这时候特意补了一句:“听闻,太子殿下一夜之间鬓发斑白,看上去竟比陛下还要苍老几分。这回,倒是换得了咱们这位圣人几分心软。”

    七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舐犊情深吗?太子就只会这些。”

    她在李亨身上,看不到半点大唐国君该有的风骨与谋略。难道要靠着一直卖队友和卖惨,来等待已经走上歧路的天子慢慢老死吗?

    没有实力[bi]迫自大荒[yin]的君王退位,便是无能之辈。普通人无能也就罢了,若是君主,实在不堪为用!

    七娘想到此处,直视李白问:“师父,陇右营田使是做什么的,专管屯田?”

    李白微怔,点头道:“这官职高宗时设立。时年陇右道扩充屯田,便专门设下营田使,确实只为了屯田积谷。”

    李白又道:“不过,陇右紧邻吐蕃,这些年吐蕃越发兵强马壮,瓜州、甘州等地常年遭到侵扰,[ri]积月累下来,营田使便也不单单只专注于种地之事了。”

    七娘挑眉,想到李隆基特意提起“长宁郡主可以跟随前往陇右”一说,忽然福至心灵。

    陇右、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死后,这老皇帝便对蕃将站队之事起了疑心。这回调任李白,怕也是打算用吐蕃常年侵扰边境州县之事试探朝中武将。

    若她们师徒倒霉,死于边境侵扰,也就抬个公主算作殉国;

    若是没死,那正好可以拿来暂且一用。,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