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到师父人,韦十八看完老太太,留下枫油就准备告辞。

    在出府的时候,他正巧碰见了自己的师兄明北登门拜访。

    明北不同于韦十八体型粗犷,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脸是圆润的,很有福气,身板却削瘦。他的皮肤很白,整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

    只看外貌的话,两人之间,韦十八才更像师兄。

    但要较真年龄,他俩其实是差不多大小的。

    只是明北比韦十八早两年进商队,也更早认了景老作师父,这才成了师兄。

    两人在门口一碰面,明北脸上就露出笑意,眼神却没什么变化,语气温和地跟韦十八打了声招呼:“十八,你也过来了吗?”

    韦十八有些拘谨:“是啊,师兄。不过师父今个不在,只有师娘和老太太在里面。”

    明北轻点了下头:“无碍,我本也是想来看看老太太的。”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听到这话,韦十八总觉得怪怪的。

    身上莫名冒出几分不自在,仿佛自己被师兄衬托的像个小人似的。

    甩掉脑中的郁闷,韦十八看向明北手里的东西,发现是商队这次带回来的话梅和点心之类。

    老太太是挺爱吃酸的,偶尔也会吃些糕点。

    看这些吃食的确像是给她带的。

    不再耽搁时间,他赶忙让开位置:“那师兄快些进去吧,我就先走一步。”

    两人很快告了别。

    回去以后,韦十八要处理一些商队里的琐碎事。

    还有村里榨油的进程,也得时常关注一下,忙得不可开交。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

    期间韦十八又去了师父家几趟,仍是没见到人。

    不过听师娘说,枫油已经给老太太吃上了,他便仔细观察了一阵,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太太的记性似乎真的变好了。

    至少这几次他登门拜访的时候,对方大部分时候都能认出他是谁了。

    这天,韦十八终于得到了师父回家的消息,连忙赶过去,总算是见到了人。

    一进门,用眼睛大概扫了一圈,今天明北没来。

    不再想别的事,韦十八快步走到景老跟前喊了句:“师父!”

    打眼一看,他发现景老又憔悴了很多。

    也许是路上赶得急,比较操劳,且心里还记挂着老太太的事情,思虑过重了。

    叹了口气。

    韦十八忍不住道:“师父怎的不把那寻医的事情告诉我呢?让我过去多好,你也能少受些累!”

    景老闻言笑道:“只是跑段路罢了,你师父还没那么不中用。那天得了消息后,我心里急,只自己跑一趟才能踏实,就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听到这话,韦十八立刻想起了师父出门的目的,就问:“那神医的事如何了?”

    景老轻皱眉头,很快又松开:“名不副实……但也在意料之内。”

    韦十八又是一声叹。

    景老忍不住摇头笑道:“行了,你也别叹了。许是上天可怜我,出门一趟回来,娘的情况似乎好转一些,还能认得出我呢!”

    一听这话,韦十八心里一动。

    连师父也这么说,看来老太太的情况好转并非他的错觉。

    所以,枫油是真的有用吧?

    韦十八有些踌躇。

    不知道该不该给师父提前透点底,安一下他的心。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家仆慌张跑过来,冲景老喊道:“老爷,不好了,老太太那边又……”

    话还没说完,景老就立刻站起身来,往过急走。

    韦十八也把嗓子眼里打转的话吞回肚子里,赶紧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老太太屋子的门口,老远就听到了吵嚷声。

    门是半开着的。

    过了一会儿,就有几盘东西摔了出来。

    盘子和点心尽数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许多话梅飞蹦弹射,朝四处散落,其中两颗还滚到了他们脚旁。

    里面隐隐还能听到什么“不孝子”之类的骂话。

    很快,又能听见师娘在里面轻声细语安慰着老人的情绪。

    景老忽然停下了脚步,没再前进一步,沉默地留在原地,化成了一尊茫然的雕塑。

    过了许久,他忽然背对着韦十八问道:

    “十八,你说,真是我常年漂泊在外,忽视家中,才让娘的病变成了这样吗?”

    韦十八觉得不是。

    可他也没说话,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他知道,师父这么问,并不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他说什么,师父肯定也听不进去。

    再仔细想想,老太太患上这脑疾已有二四年了。

    一开始情况还好,只是偶尔记不得事。后来就开始恶化,常常认不出亲人。而且老人的情绪也

    总在失控,时而暴躁易怒,时而郁郁寡欢。

    之前他还觉得老太太好转了。

    眼下又见到这样的场景,再听了师父的那番话,韦十八又不敢保证枫油起效果了。

    他默默陪着师父待了许久。

    直到最后离开,终究没有再提一句其它的事。

    -

    出了景家,韦十八愁眉不展,干脆就坐上牛车回村子里去了。

    恰好枣儿她们也来了。

    想到两方人亲密的合作关系,韦十八就把自己这边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听到枫油似乎有作用,但老太太情况仍是不好,大伙也跟着愁起来。

    枣儿忍不住道:“看来老太太这脑疾比较复杂,一方面是会忘人忘事,另一方面就会扰乱情绪了。”

    大牛也点头:“确实,这样的话,就算枫油有用,缓解起来估计也要花费更多时日。”

    几人说了几句。

    秋娘忽然想到什么,说:“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听韦叔的话,老太太这病,恶化起来也太快了点……”

    韦十八也点了下头:“是,师父求过许多医,有些郎中也是这样说的。其他得了脑疾的人也有,但像老太太这般短几年内就恶化成这样的,几乎没人见过。”

    所以师父才会那样自责,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最大。

    其他人倒不觉得,但也找不出更多的原因,只能归结于运气不好了。

    秋娘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后面没再说话。

    枣儿她们又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就告辞了。

    一行人很快回到山里,朝着住处行进。

    枣儿边走,边在秋娘眼前晃了晃手:“你这是想到啥了,咋从刚才起就不说话了?”

    秋娘回过神,说:“我就是想到,之前跟师父学医时,他跟我说过一句话。”

    “他说,有时人的病情,会受到很多事情干扰。我就在想,老太太那样的情况,会不会还藏着别的隐情?”

    枣儿思索片刻:“也有可能。刚韦叔也说了,他师父一直觉得,这病恶化都是自己回家少造成的。虽然不一定是这个缘故,但没准还有别的事情干扰呢。”

    大牛听了,也插了句嘴:“我看,咱们回去再问问方仙儿吧,就问一下关于脑疾的事。多些了解,也好想通其中的关节。”

    大伙都觉得可行。

    等一回到洞里,立马就去了盛珺跟前。

    秋娘把详细情况一

    说,又补充了她们的猜想。

    盛珺听完,查了下资料,觉得老太太的情况有点像阿兹海默。

    说起来,这病在古代应该不算特别常见。

    因为它是一种老年高发病,年轻人很少会得。

    常规的发病年龄大概是六十岁以上了,少数人因为个体差异,可能会提前一些。

    但古代人的话,平均寿命比较短,很多人挺不到发病的时候就死了……这么一想还挺地狱的。

    不过,要真是阿兹海默,治愈就先别想了。

    就算有枫油吃,也就是缓解减轻一下病情,让老人的情况不再加重这样子。

    大概有了思路,盛珺又查了些东西,然后就告诉秋娘她们:

    “受到精神刺激,或是有什么不良的生活习惯,的确可能让那位老人的病情加重。”

    阿兹海默应该算是一种渐进性的病,如果突然加重,大概率是真有外因推动。

    不良的生活习惯,可能性较小。

    在这个朝代,大家的生活应该都是很规律的。

    毕竟,抽烟喝酒熬夜,这里都没太多条件。

    老太太再不良,顶多也就是在吃上管不住嘴巴,暴饮暴食,或者吃得油腻不健康了。

    所以,应该还是受了精神刺激吧?

    得了这番说法,秋娘等人心里也有了数。

    不管真相如何,细探一下老太太的相关情况,肯定是没有错的。

    问完正事,大伙很快告别方仙儿,吃完饭就歇下了。

    次日一早。

    枣儿她们又去了元宝村,韦十八已经走了,没在这里。

    她们就托韦老根留了话,建议韦十八好好劝劝他师父,仔细留意下老太太周围的情况,看有没有别的糟心事或者人在干扰她。

    韦十八这边很快就得了话。

    因为枣儿她们都很能耐,他也没把这话看轻。

    仔细一想,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又来到了景家,打算跟师父好好谈谈。

    进了门,韦十八得知明北今天也在,这会儿正跟师父说话。

    犹豫片刻,他打算等等再过去,就先去了园子里坐着喝茶。

    过了一会儿,他师娘恰好路过这边。

    韦十八见了,就把人叫住,和她简单说了这事。

    师娘一听,也没说不信,只是表情迟疑道:

    “要说老太太平日的生活,包括吃食,有我注意着,都没有啥不妥当的地方。再说她身边的事,一般也没啥大的,顶多就是你师父出个远门,叫我们忧心路上的情况,这就算是最大的事了。

    “至于她身边的人,除了我,就是秀姑在跟前伺候着,也没有其他人。”

    师娘肯定没有折腾老太太的心思。

    秀姑的话,也已经在老太太身边待了许多年,从未出过岔子。都待这么久了,没道理之前一直好好的,这几年忽然脑子抽筋吧?

    再旁的人,像是韦十八和明北这些,平日里也要跟着商队出门的,来拜访的频率并不算太高。

    而且,他们前来拜访时,也不会单独与老太太相处,肯定还有旁人在的。

    一件件的说下来,可能性也越来越小。

    这个猜测还没行动,眼看着就要夭折在襁褓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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