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不是糊涂人,他不信老爷子看不出这里头的关节,但是他既然不愿意操心,那就说明这件事本身就是老爷子默许的。

    想到这儿隆科多心里便有些沉甸甸的,老爷子这到底想要干嘛啊?

    他存了疑虑,这一路往五台山去形容也十分的紧绷。

    堂弟夸岱与他同为侍卫,见他如此,忍不住道:“三哥,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隆科多摇了摇头,不欲将心中所思说给旁人,只道:“无事,只是想着天这么冷,皇上又是大病初愈,心中担忧罢了。”

    一说起这个,夸岱便忍不住感慨:“谁说不是呢,皇上的身体自打年前就不大康健,年下还病了一场……”

    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大哥也是糊涂,皇上还病着,他倒是拉着人行校射之戏,这下好了,挨了顿打不说,又失了圣心,几辈子的体面都搭进去了,这次虽然还随驾在侧,但是皇上对他却没了之前那般亲近。”

    隆科多听了这话叹了口气,皇帝病着他却和人玩游戏,这很鄂伦岱,他的这个堂兄,自来就是个没谱的人,这一点他早就看明白了。

    “堂兄这性情,伯父都管不住他,更不必提你我了。”

    隆科多这话说的有些无奈。

    夸岱也忍不住长吁短叹:“谁说不是呢,那日他受了罚,回家之后我也劝了他几句,没成想他倒是生气了,又将我教训了一顿。”

    隆科多听完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对别人家的家事指手画脚,只道:“这次回去,我与我阿玛说说,好歹也劝劝堂兄。”

    虽说是堂兄弟,但是在古代,这就是极为亲近的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外人也并不会将佟家东府和西府分开,因此哪怕知道鄂伦岱脾气极坏,隆科多也只能尽力帮衬。

    夸岱听了这话,满脸感激:“那就麻烦三哥了。”

    隆科多兄弟俩个亲亲热热,但是那边的皇家几兄弟,也不见得这么和睦。

    太子虽然已经复位,但是皇帝对他却再没有之前那样信任,每每出巡都将监国之任托付给他,而是十分罕见的带着太子一起出巡。

    至于监国之任,则是留给了三阿哥和四阿哥。

    此时太子与十三阿哥两人并骑而行,太子面上神色看着有些郁郁,眼底存着掩不住的阴骘之色。

    尤其当他看到八阿哥和九阿哥时,眼中恨不得生出刀子。

    十三阿哥忍不住从旁劝慰:“太子殿下,莫要与这些小人争锋,如今还要以圣心为上。”

    太子听了这话却只是嗤笑:“自我被废之后,我还有何圣心,如今汗阿玛将我放出来,也不过是用我来牵制老八的势力罢了。”

    这话说的万分颓唐,十三阿哥听了心中都忍不住咯噔一下,急忙道:“殿下,汗阿玛或许有此意,但是说到底还是看重殿下的,殿下莫要……”

    “行了。”太子一挥手,拦住了十三阿哥接下来的话。

    “我自有主张,你不必多言了。”太子神色淡淡,也不知有没有将这些话听进去。

    胤祥心急如焚,有心想要再劝谏太子几句,但是又自来知道太子的脾气,不敢多言,最后只能叹息而止。

    八阿哥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太子的视线,却并不以为忤,只是冷笑一声,身份高贵又如何,汗阿玛偏爱又如何,及至如今,他们两人之间,走到最后的那人,必然会是自己。

    皇子之间暗潮汹涌,皇帝却恍若未觉,一路浩浩荡荡的往五台山去了。

    **

    他们是三月到的五台山,在五台山驻跸了十来天,圣驾这才回銮。

    在这期间,皇帝下令使人编纂词典,隆科多听了这消息忍不住联想,这个词典不会就是后世那本赫赫有名的康熙词典吧。

    不过这点小事又很快被隆科多遗忘在脑后,因为就在康熙四十九年的四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就是户部尚书沈天生的受贿案突然被人揭发,还有一件却与佟家息息相关,鄂伦岱又不知干了什么好事,被皇帝斥责结党。

    前一件事对于太子党而言是重大打击,因为沈天生正是太子党的人,而后一件虽然表面上看皇帝是在敲打佟家,可是谁又会不知道,鄂伦岱正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八爷党。

    皇帝这是将揭发沈天生受贿一案当成了八贝勒党和太子党之间的政敌攻讦。

    隆科多心中大概有了底,但是太子党接二连三被人揭发检举,隆科多心中估测,只怕距离二废太子也不远了。

    这一日,隆科多和夸岱一起去看被皇帝斥责了的鄂伦岱,还没进门,就听见鄂伦岱在屋里骂人。

    他当然也不敢骂皇帝,而是在骂他跟前伺候的长随。

    隆科多眼见周围住着的人都有探出脑袋看热闹的倾向,急忙拉着夸岱进了屋子,又赶紧将门掩上。

    鄂伦岱一看他们两个过来,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

    夸岱有些着急道:“大哥,侍卫们都住的这么近,您这么一骂,只怕皇上今晚上就知道了。”

    鄂伦岱一听这话就来气:“知道就知道!我如今骂个奴才竟都成罪过了!”

    夸岱吓得恨不得上去捂他的嘴,隆科多没说话,只给那长随摆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你们爷就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长随哪敢接这个话啊,一边连道不敢,一边一脸感激的看了隆科多一眼,但是到底还是不敢走,只唯唯诺诺的看向鄂伦岱。

    鄂伦岱有些心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滚吧。”

    长随这才松了口气,急忙退了出去。

    而鄂伦岱则是昂着下巴看着自己这两个弟弟,语气有些不耐烦:“大中午的不搁屋里歇着,跑到我这儿来干嘛?”

    隆科多有些无语,但是夸岱倒像是早就习惯了兄长的这个态度,好声好气道:“大哥,你这几天还好吧?”

    鄂伦岱嗤笑一声:“如果你来就是问这个,那就赶紧滚,老子好的很!”

    夸岱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想解释点什么。

    隆科多见他这般局促,便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让自己来说。

    夸岱这才松了口气,讷讷闭上了嘴。

    “我和夸岱也是担心你,所以想过来看看,大哥,皇上已是对我们家十分不满了,您这几日就消停些吧。”

    鄂伦岱一说起这个就来气:“我这几日还不够消停,什么事都没做,莫名其妙就被骂了一顿,我还委屈呢!”

    隆科多心说你可不是什么都没做啊,你这几日不和八阿哥挺热乎的吗?

    不过比起以往鄂伦岱的行事,他这段时日也的确算收敛了,皇帝这次斥责他,多半还是想要打击八阿哥一党。

    毕竟这才短短不到半年,就已经有两个太子党的成员被攻讦了。

    皇帝此时对于八阿哥的防备应该是高于太子的。

    “大哥,我有一言,希望您能细听,今时不同往日,以往朝局并未到这个份上,因此皇上才会对您多有优容,可是现在如此紧要关头,多谨慎小心都是不为过的,尤其您还在御前伺候,皇上日日都能见着你,那就更该小心从事了。”

    鄂伦岱被这一桶言语念的头痛:“你叽哩哇啦的说这一堆,就是想要让我和你一样当个缩头乌龟吗?”

    隆科多被这话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一边的夸岱见机快,急忙道:“大哥你说什么胡话呢,三哥也是为了你好。”

    鄂伦岱也自觉言语有失,可惜他这人自来不会低头,沉默片刻又道:“行了,你的话我都记下了,日后会小心的。”

    这对鄂伦岱来说,却已经是难得的软和话了。

    隆科多此时也意识到,鄂伦岱并不想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无脑莽撞,他此时应当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妙。

    因此隆科多也不由乘胜追击:“大哥,你与八阿哥需得疏远几分了,皇上这次虽说是斥责你,但是也是在提点你,莫要与人结党,就算你真的喜欢八阿哥的人品,也不要驳了皇上的面子,说到底皇上总是记着我们家的。”

    鄂伦岱眉头皱的死紧,盯着隆科多看了半晌,才道:“我是学不来你这一套的,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去拖佟家的后腿。”

    隆科多总疑心鄂伦岱看出来了什么,最后却只打了个哈哈:“大哥,你好好修养,我的话你也仔细想一想,都是一家人,拖不拖后腿的话也莫要说了,佟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们是兄弟啊。”

    鄂伦岱听了这话,却垂下了头,许久摆了摆手:“行了,你们两个也滚吧,我要歇下了。”

    隆科多见他言语比之前软和了不少,也不再多言,当即就和夸岱告辞离开了。

    等出了门子,夸岱还在替鄂伦岱给隆科多道歉:“大哥就是这脾气,三哥你别放在心上。”

    隆科多摇了摇头:“我怎会不知道大哥的性情,行了你也在我这儿磨蹭了,先去将周围几个侍卫都笼络住了,今儿大哥骂人的话可不能传出去。”

    夸岱一听这个,心下一动,抹了抹头上的汗,谢过隆科多提醒,然后就去鄂伦岱旁边几间房子里交际去了。

    隆科多倒也不操心这些人不会卖佟家的面子,抬脚就往前头去了。

    眼看快要回京了,皇帝那边的情绪可比刚出京时坏多了,他得防备着皇帝随时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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