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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藍花楹
    沒有下文, 時見微轉身就走,在當下混亂的環境裏,忽然的噤聲一點也不突兀, 只是逃不過嚴慎的眼睛。
    鑽進警車後座,她随手關上車門。
    等她上了車, 車子啓動。
    曹叮當也坐在後座, 越過她看了看人群中的嚴慎, 又把視線收回來看着她:“你和嚴教授吵架了?”
    時見微看他一眼, 覺得奇怪:“我為什麽要和他吵架?”
    曹叮當:“那你垮臉幹什麽。”
    “我有嗎?”
    “沒有嗎?”曹叮當恨不得把前排車內後視鏡拽過來, 杵在她眼前給她看, “師姐,能讓嚴教授這樣情緒穩定的人跟你吵架,你還是很了不起的。”
    她哪是垮臉, 她明明是慌不擇路,轉頭就跑。
    時見微低頭掏出手機, 給媽媽發消息,說晚上不回家吃飯, 接手了新案子,到時候下班直接回自己家。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陰陽怪氣。”她發完消息, 放下手機, 靠在椅背閉目養神,“我難道不是一個情緒穩定的人嗎?”
    曹叮當脫口而出:“你哪兒穩定,上次不小心撞了下頭骨模型,你就差拿解剖刀給我一……”
    瞥見時見微唰一下投過來的眼神,他驟然收聲, 忐忑地咽了咽喉。
    人是笑眯眯的,梨渦也是甜的。就是這個笑容吧……笑意不及眼底, 怎麽看都帶着死亡威脅。
    他摸了摸鼻子,徹底閉嘴了。
    “問你一個問題。”時見微坐直上身,“你覺得嚴慎怎麽樣?”
    曹叮當哈欠打到一半,張着大嘴愣住。把沒打完的哈欠咽回去,半天憋出一句磕磕巴巴的:“師姐,你……他……我師姐夫?!”
    尾音幾乎破音,帶着明顯的詫異和激動。
    “吱呀——”
    一個急剎車。
    時見微因為慣性,猛地往前一颠,撞在了前面的椅背上。
    嗚咽一聲,她擡手捂着額頭,欲哭無淚:“這輛警車的安全帶是不是該換了,它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啊。”
    都快把她撞懵,要看見星星了。
    還有點疼。
    “對不起對不起。”駕駛座的警員連聲道歉,“剛有點晃神。”
    好像一不小心聽到了不得了的事。
    曹叮當還處于剛才的話題之中,颠簸也沒有把他腦子裏的思緒撞散。他回頭看了眼後面的車流,他們離桐江大學已經有很長一段距離了。
    “師姐,原來你喜歡這款啊?”他恍然大悟般,拖着嗓音道。
    “我沒有。”時見微抱着胳膊,語氣平平,“我只是想問你,你覺得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見曹叮當張嘴就要亂來,她又道,“你要是再對我的話進行添油加醋的閱讀理解,等會兒回到市局,我真的有可能拿解剖刀給你一下哦。反正你覺得我不是一個情緒穩定的人。”
    聲音清甜柔軟,聽起來卻很有殺傷力。
    曹叮當弱弱地掙紮:“我沒有那個意思……”
    随後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洩氣,為難地撓撓腦袋,“想說的太多了,你突然問我,我有點不知道先說哪一點。”
    時見微靠着車窗,笑問:“你崇拜他?”
    “很難不崇拜吧?”曹叮當如數家珍般掰扯起來,“嚴教授高學歷高智商,家庭背景也不錯,性格也很好。成熟穩重,情緒穩定,長得還這麽帥。放在中央公園那個相親市場很吃香的,簡直是頭牌,二維碼都能給他掃爆。”
    說着,他又朝時見微笑了笑,“師姐,我也崇拜你,吾輩楷模。”
    “少馬後炮啊,我可不吃這些糖衣炮彈。”
    話是這麽說,她的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
    車子駛入市局停車場。
    停穩後,時見微解開安全帶下車,往樓裏走,“你不覺得他很危險嗎?”
    曹叮當有些不太理解這話什麽意思。
    一個正經大學教授,善良正直,有什麽危險的?
    時見微看他那茫然的眼神,似乎還透着幾分大學生的清澈愚蠢,嫌棄地撇了下嘴角。索性算了,徑直踏進解剖中心。
    -
    在時見微轉身往警車裏鑽的那一刻起,嚴慎的視線一直跟随着她,直到那輛警車駛遠,消失在視野之內。
    道路邊的藍花楹樹枝在風中交錯,深綠色的樹葉摩挲着發出聲響,他的視線最後停在枝頭末梢。
    “你等會兒有空?”
    現場這邊暫時無法收隊,雷修安排了一組的幾個人分別去見胡雨珊的輔導員和論文導師。他拽着褲子起身,走到嚴慎身邊。
    嚴慎這才收回視線:“有。”
    随手把教材和杯子放在警車裏,他跟雷修一起去死者胡雨珊的宿舍,見她的室友。
    女生宿舍在學校的西南方位,幾棟樓挨在一塊兒,周圍被大片的藍花楹樹簇擁着。
    沒有麻煩宿管阿姨,他們倆在宿舍樓下等到胡雨珊的三個室友回來,才跟在她們身後上樓。
    走在最前面的卷發女生挎着精致的小包,捏着手機發語音抱怨,語氣極其不耐煩:“別提了,我都走出校門了把我叫回來,什麽事兒啊。跟我有什麽關系,憑什麽浪費我的時間。”
    雷修聽得窩火,深吸一口氣,又沉沉洩出。
    得知朝夕相處三年的室友墜樓身亡,居然是這樣的反應。人命關天,甚至連一絲驚訝也沒有。
    嚴慎雙手插在風衣兜裏,眉宇間夾雜着室外凜冽的風,落日餘晖也難以拔高一丁點溫度。
    看得出來,胡雨珊這個室友和她的關系不怎麽樣。至于另外兩個……
    悶聲不吭,都盯着手機。
    盡管學校第一時間下達通知封鎖消息,此刻也在進行緊急會議,但輿論已經小幅度擴散,逐漸發酵。
    進了四樓的宿舍,雷修掃了一眼。
    屋子裏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生活用品,區域劃分并不明顯,滿滿當當,中間空出來的過道有些窄。五顏六色,豐富漂亮,但有點亂。
    戴眼鏡的女生指了指角落靠窗的位置:“那個是胡雨珊的床位。”
    “警察叔叔,您有什麽問題趕緊問吧,我還有事兒呢。”方才走在最前面的卷發女生一屁股坐在自己毛茸茸的大椅子上,頭也沒擡,仿佛很忙。
    另一個短發女生眼巴巴地看着走向胡雨珊床位的嚴慎:“你是刑偵學院的嚴老師嗎?”
    嚴慎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大致看了眼胡雨珊床位下桌的陳設,伸手從書架取下一本書。
    《成為波伏瓦》,一本關于女性主義的書。
    短發女生靠在椅子上,半個身子歪過去,椅子腿翹起來。視線粘在嚴慎身上,心思寫在臉上,她還想說什麽,被雷修清嗓的聲音打斷。
    “不耽誤你們時間,簡單向你們了解一下胡雨珊。”雷修拿過胡雨珊的椅子,面朝另外三個人坐下,“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穿着貂絨外套的卷發女生捏着手機,頭也沒擡:“成績好啊,不合群呗。每天早出晚歸,也不知道是真努力還是裝樣子,好幾次撞見她和不同的男生一起走。她還找了我們學院很厲害的老師,天天帶她做課題,帶她出去吃飯,這下肯定能保研啊。”
    說着,她似想起什麽,這才擡頭,揚唇笑得有些譏諷,“她有個外號,學術妲己。”
    觸及到了知識盲區,雷修看向嚴慎:“學術妲己什麽意思?”
    嚴慎沒回答他的話,只是轉過身靠在桌沿。他個子高,下桌的空間對他而言十分逼仄。他抱着胳膊,弓着上身,長腿撐地。
    凜冽的眼神變得更加平靜,如同空曠的冰窟。
    輕飄飄擡眼,他看向方才說話的女生:“長得漂亮,搞學術有些天賦,就是學術妲己?”
    “嚴老師,不是這樣理解的。”女生翹起二郎腿,“利用自己的美貌,在學術界謀取一些福利,就像狐妖妲己一樣,不擇手段,蠱惑人心。她這學期開學發的那篇論文可是C刊,我們只是本科生诶,才大三而已。”
    “承認別人優秀,很難?”嚴慎面無表情時,眉眼足夠淩厲。
    被怼了回來,女生一時無言。視線躲閃,咬了咬下唇,低頭敲手機。
    雷修聽明白了,又問:“胡雨珊平時有什麽習慣,或者在校內校外有什麽比較頻繁的活動軌跡嗎?”
    “這個我們不是很清楚,她和我們平時交流得比較少。”
    戴眼鏡的女生搖了搖頭。
    短發女生和胡雨珊是對床,正歪着身子搖搖晃晃、一個勁兒地盯着對面的嚴慎看。聽見雷修問的問題,她才舉起胳膊,興奮地回答:“這個我知道!”
    “她在學校沒有參加社團,不是在搞學習就是在搞學習的路上,綜測都是混上去的。”她說,“至于校外,我之前确實有看見過她上了一輛豪車。反正她身邊的男人挺多的,經常接觸的也是男人,跟我們女生玩得比較少。”
    話落,貂絨女生揚聲問:“她和外語學院那男的是不是糾纏不清啊?我男朋友剛才跟我說,她今天去外語學院好像是去找那男的。”
    雷修追問:“哪個男的?”
    短發女生拍了下手:“是不是那個叫陳揚的?”
    貂絨女生:“對,就是他。”
    “不對啊。”短發女生擡手,手指繞着頭發,皺眉思索,“我上個星期還看見班長約她出去呢。”
    貂絨女生震驚:“他倆那事兒還沒完?她釣着人家一年多?呵,真厲害。”
    話裏話外是惡意,冷嘲熱諷,陰陽怪氣。
    嚴慎漫不經心地翻着手裏那本《成為波伏瓦》,認真聽着她們之間的對話,餘光瞄了眼斜對面戴眼鏡的女生,他微擡眼眸看過去。
    從上樓到現在,女生沒說幾句話,身體略微緊繃,沒有另外兩個女生輕松從容。垂着眼眸,視線卻不聚焦,看起來有很多心事。
    女生無意間擡眼,撞上嚴慎的視線,只一秒,便倉皇移開。
    他的眸子太深不可測,視線仿佛是利刃。
    嚴慎不動聲色地合上書,直勾勾地看着斜對面的女生。
    她低下頭,手指相互用力地扣在一起,指關節略微泛白,心跳如擂鼓。緊張和慌亂如同巨浪,快要把她淹沒。
    雷修還在做常規了解。
    嚴慎把書放下,雙手插進風衣兜裏,往外走,路過戴眼鏡女生身前時,輕聲道:“出來一下。”
    女生心裏咯噔,猛地狂跳。她咬住下唇,手指扣得更緊了。害怕地吞咽一下,才垂着腦袋,跟上去。
    剩下的三個人都順勢往外看了眼,宿舍們被關上。
    雷修把她們倆的注意力拉回來,繼續圍繞着胡雨珊問了幾個問題。
    走廊裏空空蕩蕩,半開的窗戶透進冷風,隐約傳來其他宿舍裏吵鬧的聲音。
    嚴慎站在窗戶邊上,後背擋住風口,看着戴眼鏡的女生慢吞吞地走過來。
    “肖穎?”
    女生錯愕擡頭:“您怎麽知道……”
    嚴慎笑了下,把握着疏離的邊界感:“抱歉,看到了你桌上的校園卡。”
    肖穎搖了搖頭,心說沒什麽關系,問道:“嚴老師,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她聲線緊繃,幹巴巴的,但一直用着尊稱。
    “別緊張。”嚴慎低笑一聲,語氣輕松,“你和她們好像不同,我只是有點好奇,不同在哪。”
    肖穎繃着嘴角:“什麽不同……”
    “不會随口造謠,污蔑別人。”嚴慎的聲音很平緩,陳述着方才其他兩個人張口就來,而她緘默不語的事實。室外的風經過他的後背,都變得溫柔了許多,“無法掌握主動權,所以選擇多數人的陣營,就算和自己的價值觀念并不一致。這種群體效應很正常,為了自保,可以理解。”
    她是一個比較內向、自卑、敏感的老好人,沒有自己的立場,容易随波逐流。在龐大的社交群體中,躲進多數人陣營,擁護陣營裏的話語權者,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
    肖穎沒有說話。
    被看穿,她絲毫沒有辯解的能力,好像無論說什麽,都能被嚴老師一眼看出來是狡辯。
    半晌,她推了推眼鏡:“嚴老師,我不算聰明,不太明白您在說什麽。”
    沉眸,嚴慎沒有逼問,目光緊鎖着她。
    安靜地氛圍下,風聲更大,她緊張到瀕臨崩潰的情緒逐漸放大。
    幾秒後,他收回視線:“回去吧。”
    “……什麽?”
    肖穎愕然,頂着他的視線,以為他會追問。心裏的那根弦已經繃得很緊,下一秒就會斷掉。沒想到,他竟然放她走。
    嚴慎擡了擡下巴:“風大,進屋吧。”
    肖穎轉身往回走,走出幾步,發現他沒有要一起的意思,于是動作遲疑起來:“老師,您不……”
    嚴慎摸出煙盒,朝她示意。
    肖穎緩慢地點點頭,回了宿舍。
    宿舍門關上,嚴慎把煙盒放回兜裏。他沒有真要抽煙的意思,畢竟是女生宿舍,不合适。
    心下已經有了一些論斷,只不過不能急功近利,逼得太緊容易崩潰。
    在走廊裏吹了會兒風,等到雷修出來。
    進了樓梯間,雷修問:“什麽情況?”
    嚴慎想了想:“胡雨珊是一個有秩序感的人,宿舍裏很亂,只有她那一塊兒東西擺放整齊、有規律,東西的分類按顏色、大小,早出晚歸幾乎定時定點。牆上有幾個便利貼,計劃性和目标性很強,如果有人擾亂她的秩序,她會暴躁。有點強迫型人格的傾向。”
    “至于肖穎。”他說,“就戴眼鏡那女孩兒,讨好型人格。”
    雷修聽得有些雲裏霧裏,懂了,好像又沒全懂。
    “你特意把她叫出來幹什麽?”
    “懷疑她知道點什麽。”
    “問出來了?”
    “沒有。”
    “……”這人怎麽說沒有都說得這麽理直氣壯。
    雷修掏出手機看了眼,“小時剛才給我發消息,說胡雨珊的指甲縫裏有皮膚組織碎屑,可能是在天臺和人起沖突的時候抓了對方的手。”
    聽到時見微的名字,嚴慎下意識瞥了眼他的手機屏幕。
    是雷修和時見微的微信聊天框,他瞄到了幾行信息。那幾條白色信息框裏,公事公辦的口吻中夾雜着一些抑揚頓挫的語氣詞。很鮮活,很明朗,仿佛初晨的朝陽,亦或是這個季節的梅子酒。
    “胡雨珊的室友說她今天去外語學院找過陳揚,很有可能就是和這個叫陳揚的男生起了沖突。”雷修收起手機,“我收隊回市局,讓小魏和小段去見見這個陳揚,你什麽安排?”
    嚴慎收回視線,指腹滑過兜裏煙盒的邊緣:“我跟他們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