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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人間地獄
    曹叮當還打算繼續旁敲側擊, 時見微放在桌上的手機彈出來電顯示,他立馬閉了嘴。瞧見她邊接電話邊把本子和報告放進抽屜裏,他跟着站了起來。
    刑偵一組負責失蹤案的人在嘉樂小學後山找到一堆白骨, 根據線索的指向加上這個地理位置,很有可能是三年前失蹤的八歲小女孩, 需要她去驗明死者的身份, 查明死因。
    空氣潮濕, 山林更甚, 下過雨的山谷滲着鑽入骨髓的冷。石路濕滑, 山坡大片泥濘。陰天裏, 厚重的雲霧裹挾着這座山,即便是白天,也總給人一種荒涼陰森的感覺。
    車停靠在山腳, 時見微剛走出一步,就被曹叮當拽住衣袖。
    “師姐, 确定我們是去現場,不是去地府嗎?”這地兒陰森森的, 他後背發涼。
    明明山腳下的學校色彩明亮,到這裏仿佛突然多出一條分割線, 十分突兀地割裂開。
    時見微由他拽着:“怕了?”
    曹叮當後背都直不起來, 整個人慫在那兒,還要梗着脖子嘴硬:“怕什麽,我可是男人。”
    “哦。”時見微停下,“那你走前面吧。”
    “不是,師姐我……”曹叮當舌頭打結, “我給你殿後!”
    沒忍住,時見微撲哧笑出聲。不再拿他打趣, 雙手揣在兜裏,加快步子上山。這幾天的天氣不怎麽好,随時可能下雨,他們得抓緊時間。
    屍體經過很長時間的腐爛,已經完全白骨化,骨頭散落。在同事的協助下把白骨全部挖出來收集好,取了部分屍骨下方的泥土,時見微和曹叮當鋪了一張棉布就地清理、拼湊。
    歷經一段時間的挖骨、清理和拼湊,本就陰沉的天色變得更加暗。樹冠遮蔽,烏雲密布。
    時見微和曹叮當一人拿着一個小手電筒,在屍骨上照射。屍骨整體偏白,有大大小小被蟲蟻啃噬的痕跡。前頭骨從眉頭往頭頂直立,骨盆類橢圓形,測量骨長128厘米,骨骼處于成長階段。門牙脫落一顆,在換牙期。
    她很快下了結論:“是女性,6-10歲。”
    曹叮當嘴裏叼着手電筒,把那幾塊顱骨放在一起:“師姐,顱骨粉碎性骨折。”
    時見微看過去,死因很明顯了。
    整理好屍骨和現場物證,衆人打算下山。霧霭下沉,在山林裏環繞,周遭一片寂靜。身處被籠罩的廣闊天地,沒有标的物,反而找不到方向。
    “我服了啊,這什麽人工智障。”
    旁邊有人舉着手機嚷嚷,想用地圖導航都導不出來。
    曹叮當探頭:“在桐江也正常。”
    他挪到時見微身後,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衣袖,保有矜持的距離,但又明顯緊張害怕,這兩根手指頭捏得很緊,快要把她的袖子扯變形了。
    時見微瞥了眼扯着自己胳膊的手:“我記得路。”
    曹叮當那兩根手指就跟抹了502膠水似的,緊緊地粘在她的袖子上。他一邊跟着她往前走,一邊扭着腦袋看身後,生怕空曠的山林裏會突然竄出來什麽可怕的東西。
    一前一後離得太近不好走,時見微差點被他絆倒。
    “……”這老鼠膽子,怕成這樣還要生拉硬拽學法醫,又覺得他實在勇氣可嘉。
    “啊啊啊啊鬼啊!”
    耳邊突然炸開一聲嚎叫,胳膊被猛地往後拽了下,時見微連人跟着趔趄,一腳踏進泥濘裏,差點打滑,急忙穩住。
    後面幾個人被他這一嗓子吸引,湊過來。
    “又怎麽了?”時見微低頭看着自己幾乎被泥濘染色的鞋,一張小臉皺巴起來,甜豆變苦瓜,揉揉耳朵,“你比鬼都可怕。”
    曹叮當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袖,彎腰壓低上身,大半個身子躲在她身後,另一只手顫顫巍巍地朝遠處指了指,又飛快收回:“那那那……”
    衆人順勢看過去。
    遠處樹下站着一個人,一身黑,身處暗處,被大片霧霭包裹。看不清臉,只有人影輪廓。
    剎那間仿佛撞上了視線,時見微眉心一跳。
    身後有人反應迅速,立馬沖了過去。對方轉身就跑,便追了出去,留下搬運屍骨的人。
    “哎不是你們都……”曹叮當瑟瑟發抖,和後面兩個警員對視兩眼,尴尬又不失禮貌地笑笑,為自己挽尊,“我不怕,這有什麽好怕的?我腰有點疼,直不起來。”
    時見微凝視着那處沒動,樹下的人影已經消失在霧霭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剛才那個人在盯着她。
    腦海裏自動浮現出某些碎片畫面,有些亂,和方才樹下的人隐隐重合。
    念頭閃過,她朝那邊走。
    曹叮當拽着她的袖子,她突然跨大步,直接把他往前帶了出去。趔趄一下,脫了手,他語氣着急:“你去哪啊?”
    害怕歸害怕,他腳下步子沒停,連忙跟上時見微,整個人一邊走一邊三百六十度轉圈,環顧四周。
    “诶诶,師姐等等我!”
    硬着頭皮跟上去,他嘴巴不停,“師姐,就非得過來看一眼嗎?”
    時見微走到樹下,打開小手電筒,找到腳印:“你先別害怕,測量尺拿給我。”
    看見那雙腳印,曹叮當頓時調整到工作狀态,沒掉鏈子,迅速拿來工具測量腳印的大小。
    “26厘米。”他說,“42碼。”
    時見微看了看腳印的深淺程度:“身高180左右,體重大約60-65公斤。”
    “怎麽這麽耳熟。”曹叮當想了想,一拍腦袋,驚呼,“這不就是公園那案子的嫌疑人特征嗎?!”
    不只。
    身形很像那晚虐狗,并且出現在她家門口的人。
    真這麽巧?
    心底那股不安的感覺攀升上來,時見微後頸發麻。
    -
    “雷隊,兩份屍檢報告。”
    敲開辦公室的門,時見微把打印好的報告交給雷修,餘光一瞄才注意到辦公室裏有其他人,嚴慎正坐在原本屬于雷修的位置,手裏拿着半杯水。
    他什麽時候來的?
    只看了一眼,她別開視線繼續說,“陳敬德的死因是頸部動靜脈注射過量氯化琥珀.膽堿,導致中毒死亡,身前10處正面刀傷,深度7-12厘米不等,屬于死後傷。”
    “那具屍骨的DNA和毒理化驗萱姐已經在做了,很大可能是那個叫綿綿的小女孩。目前能确定的事,死者死于鈍器作用導致的機械性顱腦損傷。”
    雷修翻閱着屍檢報告:“被砸死的?”
    時見微嗯了一聲:“創口面呈現來說,第一下已經致死,但兇手砸了六下,導致死者顱骨骨質碎裂,形成粉碎性骨折。”
    “畜生。”雷修沒忍住低罵了聲。
    人家只是一個八歲的小女孩。
    “還有,從陳敬德身上的刀口和屍骨顱骨的創口角度來看,兇手的慣用手是左手。”時見微說,“之前晴晴跟我說,天橋的監控視頻裏,兇手是右手拿針管紮陳敬德的。但用刀的時候,他下意識用左手。巧的是,綿綿的顱骨傷也是左手持鈍器導致。”
    “捅十刀和砸六下不是簡單的洩憤,兇手都有嚴重的心理疾病。”嚴慎的指腹在紙杯杯側輕輕摩挲。
    他下午下課之後就過來了,此時已經深夜。來的路上,他看了雷修發給他的監控視頻,還有公園屍體的相關照片。時見微給出的結果,更加讓他确定,兇手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和暴力傾向。
    “反社會人格?”時見微看向他。
    四目相接,有股心照不宣的暗流在辦公室裏蕩漾開。須臾間,彼此緘默不語,沒有直接挑明,但心裏都有了相同的答案。
    嚴慎靜靜同她對視幾秒,移開視線。他沒提這詞兒,就是因為此前碰見虐狗的人時,他說過這個詞。
    他擔心她會胡思亂想。
    沒有正面回答她抛出來的話,他看向雷修:“反社會人格的患病率在我國很低,時隔三年出現兩個反社會人格犯罪的概率更低。”
    什麽意思很明顯。
    雷修擡頭:“你懷疑是同一個人?”
    “作案手法雷同,有可能是模仿犯。作案心理雷同,陳敬德的死又具有偶發性,我懷疑是同一個人。”
    嚴慎剛說完,雷修就接到了魏語晴打來的電話。
    言簡意赅,魏語晴說他們那邊查到了新的線索,殺害陳敬德和白骨主人的兇手很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雷修下令,決定并案。
    一組人手不夠,調了三組的人過來。當下掌握的所有線索和證據呈現在會議桌面和三張白板上,總隊四樓徹夜通明。
    熬到深夜,段非說請大家喝奶茶,找了家還開着門的奶茶店。曹叮當第一個沖過來,毫不客氣,捏着段非的手機劃拉屏幕。
    段非原本靠在桌角給三組的人分析某些可能性,見他點個奶茶半天沒點完,腦袋湊過來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我靠!你喝粥呢?”
    誰喝奶茶加一堆小料啊。
    “這麽餓你再熬倆小時直接去對面早餐店吃得了。”他說,“再說了,一杯奶茶裝不下這麽多。”
    曹叮當:“我分裝嘛。”
    “……”段非一噎,你小子還挺好意思,“分裝每盒加五毛錢。”
    魏語晴聽見這話,沒忍住插了一嘴:“大少爺,你缺這五毛錢嗎?”
    段非擡頭看她,笑着怼回去:“我銘記組織教導,勤儉持家不對嗎?有錢和持家又不矛盾,把錢霍霍完了,以後我還怎麽有底氣在我未來女朋友面前狗叫。”
    魏語晴:“……”
    一時間不知道他是在自誇還是自罵。
    -
    後半夜,一群人烏泱泱圍在一塊兒分奶茶。時見微靠在椅背伸了下懶腰,她一直和魏語晴湊在一起分析案情,坐了太久,腰有些酸。
    起身穿過人群,從嚴慎身邊路過,她擡手輕輕扯住他的衣角。
    嚴慎垂眼,她目光筆直,帶着幾分顯而易見的執着。他就知道,就算在雷修辦公室的時候他沒接她的話,她也不會罷休。
    周遭吵鬧,他們之間仿佛被單獨隔開,明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卻更加喧嚣。仿佛深夜和漆黑天空相接、一望無垠的海,随時可能卷起海嘯。
    一路跟着她出去,走進樓梯間下一層拐角的地方,她才松開扯着他衣角的手。
    “你是不是也覺得,不只這兩個案子,嫌疑人很像出現在我家門口的那個人。”
    她轉過身,開門見山。
    嚴慎看着她,試圖捕捉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卻發現她比想象中坦然、冷靜。于是,他沉沉應了一聲。
    得到肯定,時見微反而更加冷靜且理智,把在嘉樂小學後山看到那個人的事跟他說了一遍。
    “小曹提醒了我,誰會随身攜帶針管和刀?還有氯化琥珀.膽堿。”時見微深吸一口氣,有股後知後覺的血液倒流感,“就算他是反社會人格,這準備得也太充分了吧?”
    她攢眉蹙額,喋喋不休,“一路跟蹤我,還準備得這麽充分,陳敬德的死又是偶然争執下的一時興起。所以其實,氯化琥珀.膽堿和刀是給我準備的。”
    嚴慎伸手托住她的胳膊,收緊:“別想這麽多。”
    “你說,他今天出現在後山,是出于什麽樣的心理?”
    時見微仰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威脅我?恐吓我?”
    她的眸子是淺棕色的,盛着一汪清泉般澄澈,不與他玩心眼時,很純粹。想說些安撫她的善意謊言,卻發現,他根本說不出口。
    他咽了咽喉,沒吭聲。
    時見微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有些惱了:“嚴慎。”
    “說得都對。”
    幾乎是在她脫口而出他的名字時,他就壓着她的尾音開口。感受到她升騰上來的情緒,怕她真的生氣。
    他的視線從始至終沒有從她的臉上挪開,時時刻刻關注着她的反應。見她整個人比起剛才蔫了點,那股升騰上來的氣焰也滅了下去,他掌心下滑,去牽她的手,拉着她轉身上樓。
    “事到如今,這事兒必須和他們說一聲,保證你的安全。”這幾天,他去過時見微的家,以她的名義找物業看了虐狗那晚的監控。但線索有限,單薄的力量是無法挖出對方真面目的。既然現在指向性這樣明确,能夠确定威脅她生命的人和他們當下查的嫌疑人是同一個,十分有必要共享信息。
    這事兒再不解決,他這顆懸着的心是真要死了。
    “你這幾天見過他嗎?”
    “沒有。”
    心下的猜測逐漸清晰起來,時見微停住,慣性把他往後拽了下:“看樣子他的目标只有我。我倒是覺得……拿我當餌吧。我不就是蟬嗎?你們當黃雀,再請君入甕、甕中捉鼈,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看嚴慎的臉色,就知道他非常不贊同,但她還是要說,“他已經這樣大膽出現過一次,一定會有第二次,不弄死我他是不會罷休的。”
    嚴慎擡手揉了揉額角,頭疼得厲害:“少說點刺激我的話。”
    時見微不解:“刺激你什麽了?”
    “你知道我擔心你。”低啞的聲音從喉間溢出,沉沉悶悶,難得帶着幾分乞求,又像是哄人,“不說不好的話,好不好?”
    溫柔的尾音散開空氣裏,又鑽進她的耳蝸。心口莫名被輕輕撞了下,時見微晃了神,視線緩緩垂下去,有些別扭。聲音很輕,呢喃似的:“我就是客觀分析……”
    “我知道。”
    他輕洩一口氣,低下去的頭微仰,笑得散漫又妥協,“我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