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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不眠江夜
    時見微和嚴慎趕到蘆葦蕩時, 警戒線早已拉好,路邊跌坐着一位船夫,趴在那兒吐得天昏地暗。
    屍體周邊圍了一圈人, 有了第一次經驗,魏語晴和段非的反應沒有上一次大, 但扔捂着口鼻, 眉頭緊鎖。
    視線被遮擋, 時見微剝開蘆葦叢, 朝那邊走, 才發現場上有老熟人。
    “單羽生?”
    除了市局的人, 還有司法鑒定中心的人。她和單羽生有段時間沒見了,他穿着白大褂,站在離屍體最近的地方, 臉色很不好,甚至比屍體看起來還要慘白。
    看見她, 他立馬跨步過來,攔在她身前。
    “微微, 回去休息吧。”
    單羽生瞄了眼跟她一起來、在他開口時從她身邊經過的男人,定定看着她, “聽說你熬了幾天夜, 好好休息,這具屍體我們負責。”
    時見微:“來都來了,我先看看屍體。”
    擡腳朝那邊走。
    單羽生再次攔住她:“微微。”
    他語氣裏有太多欲言又止,克制着某種情緒。他的臉色愈發慘白,不是因為見到巨人觀, 倒像是因為別的什麽。
    時見微擰眉,正要開口, 見他沉了一口氣,又道,“你先別看,我懷疑死者是老師。”
    哪位老師?
    時見微懵了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哪位老師。看向他時,他的眼神稍帶閃躲,嘴唇也顫抖起來。
    心頭一驚,她擡手揮開他,大跨步走過去看。
    和之前那具屍體一樣,巨人觀,就連手背的白色皺縮狀都相差無幾。她心裏惴惴不安,但巨人觀呈現的容貌毀壞嚴重,看不出什麽。
    但單羽生這副樣子必然不是莫名其妙的,她回頭看向站在原地的人:“你憑什麽懷疑?”
    單羽生垂手,聲音發緊:“一個星期前我就聯系不上師父了,隔了兩天給師娘打過電話,師娘還以為他因為工作和我們呆在一起。沒人知道師父的行蹤,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三天前報了失蹤案,今天就看到這具屍體。”
    時見微繃着嘴角,沒有說話。
    從屍體表面來看,和她接手的上一具屍體一樣,典型的巨人觀,膨脹腫大,渾身上下都是如此。沒有明顯的溺水表現,說明生命體在入水之前就已經死亡。
    嚴慎沒打擾她,看完屍體又在江邊徘徊一陣,在報警人面前蹲下旁:“大爺,您是怎麽發現屍體的?”
    大爺拿着小莫給的礦泉水漱口:“我收船回家,路過這兒。突然刮大風,聞到特別奇怪的味道。好奇,扒開蘆葦看了眼,差點給我吓死。我還以為是什麽怪物,我直接暈過去了。”
    他無力地擺擺手,“一點兒不誇張,我沒見過。”
    知道是死人了,更害怕了。他捏着礦泉水瓶子的手都在抖。
    嚴慎伸手,幫他托着瓶底,他顫顫巍巍地喝了兩口。
    段非面朝江水,拉下口罩,緩了一口氣又迅速戴回去,走過來蹲他旁邊。
    “沒監控啊我靠。”
    他郁悶得想點支煙,但他不會抽。
    上一具屍體還沒搞明白,又來一具,屍體的樣貌還都是巨人觀。
    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連環殺人奇案。
    “并案吧。”
    魏語晴從江邊回來,下了定論。
    如此雷同的死法,很難不懷疑是同一個兇手。
    屍體前,單羽生盯着時見微沉默的背影,壓着心底不斷翻湧的情緒,上前一步:“微微,要不你先……”
    “屍體複原和屍檢,我來做。”
    時見微打斷他的話,起身,“這具屍體和我接手的上一具屍體很像,雷隊很有可能決定并案,換太多主刀法醫,不利于案子的推進。”
    單羽生妥協:“那我跟你一起。”
    時見微偏頭看向他:“你确定你可以?”
    他這個狀态,她都不确定他能不能拿得穩刀。
    于他而言,他有先入為主的主觀臆斷,能不能正常看待這具屍體,難說。但口說無憑的臆斷對她來說是一碰就消失的泡沫,她不在意,她只信實實在在的證據。
    -
    總隊大樓燈火通明,全組整宿整宿地熬夜,秦萱也在等一個又一個化驗結果。
    第二具屍體的死法和手法,與第一具屍體雷同,都是兩刀先後插入腹部和胸口,死後抛屍。屍體膨脹,傷口有血肉外翻的痕跡。
    時見微和單羽生、曹叮當、技術組的人,一起在市局的解剖中心,對屍體進行容貌複原。
    總隊大樓外的臺階上,嚴慎雙手插兜,感受到身前有風拂過。遠處燈火璀璨,房屋頂端的航空障礙燈閃爍着紅光。
    雷修遞過來一支煙,他瞥一眼,搖頭。
    “戒了。”
    雷修覺得新奇:“這就戒了?”
    雖然不常見他抽煙,但他從沒這麽幹脆說戒了,頂多當下不想抽而已。
    火苗上竄,猩紅火光忽明忽暗,煙霧袅袅。
    嚴慎笑道:“有害身體健康,少抽點。”
    雷修不置可否,吞雲吐霧一番:“兩具屍體都在江邊,發現屍體的位置相隔一公裏,巧合?”
    “死後抛屍的方式有很多種,如果不想被人發現,更應該選擇較為穩妥的埋屍。”嚴慎說,“沒有任何包裹,直接把屍體抛進江裏,倒像是故意做給誰看。”
    雷修眉頭緊鎖:“制造恐慌?”
    他猛地吸了一口煙,吐出白霧,“聽說這幾天線上信箱擠爆了,全是問這事兒的,媒體問,市民也關心。兇手混在人群裏,人心惶惶。”
    “不好說。”
    嚴慎輕吐一口氣,轉身進樓,朝解剖中心走去。
    雷修見狀倉促吸了兩口,滅了煙,扔垃圾桶裏,提步跟上:“去等小時?”
    “你沒去現場,她同學說死者有可能是他們的老師。”嚴慎腿長,走路帶風,在空曠的走廊裏掀起一陣涼意。
    如果容貌複原的結果,真的是他們的老師,他不确定她能不能扛得住。主要是,他放心不下。
    雷修疑惑:“哪個老師?”
    嚴慎:“蔔沅,司法鑒定中心那位大拿,微微本科實習的帶教老師。”
    聽時見微說過,聶老在桐江醫科大學只帶博士,沒教過他們。蔔老在他們碩研的時候,教過他們一個實踐性的專題課,單羽生也是因此決定畢業後去司法鑒定中心工作。
    頭頂的燈亮着,他們說話時,四通八達的走廊裏仿佛有回響。
    太靜了,死寂一般,筆直的盡頭像是無法通往出口,找不到一線生機的救贖,看不到曙光。
    雷修聽見這話,心忽的沉下去,神色也凝重了起來。如果真是這樣,那解剖室裏的幾個法醫……
    “嘭——”
    門被劇烈撞擊,打破走廊的寂靜。
    嚴慎和雷修紛紛看過去。
    時見微跌撞出來,肩膀撞到門,仿佛感知不到疼痛,捂住嘴,撐着牆,彎腰埋頭一陣幹嘔。
    見狀,嚴慎立馬上前,手撫上她的背,輕輕拍打着,擔憂地看着她:“怎麽了?”
    單羽生從解剖室追出來,看到嚴慎,堪堪止步,擡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微微……”開口後,又不知道該怎麽措辭,這件事對他而言,何嘗不也是沉重的打擊?
    時見微說不出話,一個勁兒幹嘔,惡心湧上來帶動的生理性淚花,同真正的眼淚混在一起,滑過鼻梁,墜落。又沒入手心,暈濕在指縫。
    看見她的眼淚,嚴慎也不再問了。他清楚了,裏面冰冷的解剖臺上躺着的,是她的老師,蔔沅。
    單羽生站在一旁,像安靜的白楊樹,不知道怎麽安慰時見微,也不知道怎麽安慰自己。
    門內的曹叮當和技術組的人,或撐着臺子站着,或垂頭坐在圓凳上。
    敬畏、驚恐、不敢相信。
    冷白刺眼的光,像是宣判終局的法槌。
    “為什麽?”
    手從牆上滑下來,時見微跌坐在地上,聲音低弱,哭腔濃烈,“我覺得不會有這麽巧的事,在一分鐘前我都覺得不會有這麽巧的事。老師明明只是失蹤……失蹤和遇害明明不一樣的,為什麽?”
    她喋喋不休,反複問着為什麽,找不到任何能夠合理解釋的理由。又或者,任何理由,都不合理,她都不能接受。
    雙目失焦,陷入“老師遇害了”的情緒裏死循環。嚴慎跟她說話,她完全聽不見。
    眼淚無聲往下掉,一串又一串,洶湧如江濤。
    “時見微。”
    嚴慎口吻鄭重,連名帶姓地叫她,箍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
    時見微回過一點神,直直看着他,眸子裏的神色卻依舊恍惚。
    這股赤.裸的無助刺痛他的眼睛,眉宇間無比柔和,裹着暖風,擡手輕輕抹掉她臉上的淚珠。
    “別陷進去。”他說,“想哭就哭,想鬧就鬧,把情緒發洩出來,不要質問自己。”
    長睫輕顫,挂着淺淺淚珠。心底的情緒再度翻湧,眼淚蓄滿眼眶,大顆大顆往下砸。
    她想說話,但說不出來,情緒崩潰,胸口刺疼,過度呼吸導致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脖子上的經絡次次緊縮凹陷,每吸氣一次都會拉出一道長音。
    意識到她怎麽回事,嚴慎迅速扯了一個塑料袋,對準她的口鼻,制造腔體:“微微,慢慢呼吸,別着急。”
    因為哭得太厲害導致過度呼吸,體內的二氧化碳濃度降低,她有些呼吸性堿中毒。
    塑料袋在她的呼吸下,膨脹、收縮。
    緩和了好一會兒,她不哭了,臉頰挂着淚痕。
    嚴慎握着她的手,捏捏她的虎口,平複着她的軀體反應。
    時見微眼睛發酸,渾身冰冷,細微地顫抖着。她咽了咽喉,聲音哽咽:“過年的時候,老師給我發微信,說他家小貓生了崽崽,問我要不要一只,我說我哪裏有時間養小貓,而且家裏有小狗,會打架。年前他還因為我順走他一盒柿餅,說我是貪吃鬼,我說他是小氣鬼,明年冬天一定給他買全中國最好吃的柿餅。明年……”
    被嗆了一下,她抽了一口氣,“明年他吃不了,這個小老頭不會記仇吧……”
    心口像是堵住了一樣,又悶又疼。嚴慎擦擦她臉上的淚痕,把她抱進懷裏,輕輕拍着後背,低聲哄着。
    案子不能因為個人情緒而停滞不前,但她目前的狀态不太适合做後續的屍檢。
    單羽生擔心她,對嚴慎說:“你帶她回去吧,照顧好她。”
    又對時見微說,“後續的屍檢,我和小曹來做。”
    嚴慎低頭,問她的意願:“要回家休息,還是繼續?”
    裏面躺着的是她的老師,于情于理,他不能替她做決定。他私心,是希望她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自己的情緒、身體,放在第一位,先好好休息。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他的小姑娘,是勇敢無畏的女戰士,挫敗、傷痛都無法将她擊敗。哪怕有情緒崩潰的時候,也會在緩和後的第一秒,重新站起來,繼續往前。
    果不其然,時見微從他的懷裏出來,直起上身,擡手揮開因為淚水和汗漬而黏到臉頰的發絲。
    “我來做。”她撐着膝蓋起來,平複情緒,“我可以做。”
    “微……”
    單羽生張開口,話沒說完,就見時見微揉揉小腿進去了。
    他嘆氣,轉頭瞥向嚴慎。
    男人的視線沒離開她,直到她消失在視野之內,他才斂眸,背靠牆上。眉宇間團着郁濁,微撚指腹,沉眸。
    “以前做物證實驗,結果不對,她熬夜也要重做一份出來,挺倔的。”
    單羽生突然開口。
    嚴慎收手插兜,靜靜看他兩秒:“精益求精的領域,需要小時法醫這樣的人。”
    沒料到他是這樣的态度,單羽生笑道:“不覺得她難搞嗎?”
    “小時法醫有個性,難搞、難撩、難哄。”嚴慎微仰頭,“但我樂意,也甘願臣服。”
    平直地看他一會兒,單羽生也抓不出他言語和表情裏的一絲破綻。
    權高位重的年長者,通常是上位者,他以為時見微跟他碰,會吃虧。現在看來,是他想錯了。
    颔首示意,單羽生轉身進解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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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蔔沅的死亡方式和兇手的作案手法,與第一具屍體無異,也是腹部和胸口十二厘米左右刀傷,刀口吻合,兇器一致。
    先腹部,再胸口,手法幹脆利落。
    傷口平整度較高,腹部的刀傷是致命傷,胸口的刀傷不是補刀。按照傷口形成的時間間隔和具體死亡時間來看,第二刀是死者倒在血泊中,尚未完全死亡時,兇手故意紮的一刀。
    其餘外傷均為岩石、礁石導致的刮擦傷。
    有了前一具屍體的經驗,這一場屍檢做得順暢許多。死因和屍體的特征與前一具一致,死亡時間也在發現屍體的72 小時前。
    後半夜,弦月被雲層遮蓋,街上的煙火氣濃了又淡。
    解剖室門開了。
    時見微走出來,卸下支撐的力氣,顯得有些頹喪。
    走廊裏只剩下嚴慎一個人,雷修不知道去哪了。
    他手裏拿着她辦公室裏的杯子,粉兔子的,今天星期二。
    見她出來,他迎上來,把杯子放進她手裏:“應該沒涼,你試試。”
    杯子裏盛着水。
    時見微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
    不涼,是溫水。
    “涼了嗎?”他問。
    時見微搖頭。
    “你怎麽知道我什麽時候出來。”她臉色不太好,牽強地扯了扯嘴角,“水溫這麽合适。”
    嚴慎仔仔細細地把她的發絲撫到耳後:“我不知道。但等了些時間,我怕你出來口渴,就上樓拿杯子去接,涼了就換。”
    時見微嘀咕:“浪費。”
    “沒浪費。”他說,“澆花了。”
    她喝完水,把杯子遞給他。他接過,順勢把她抱進懷裏,大掌輕捏她的後頸。
    “小時法醫,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