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一停,班长纳闷极了,不记得有邀请坐这种车的人来同学会啊。

    车太便宜,与这唯有富家男女才有资格受邀进入的酒吧外的一众限量豪车格格不入,连门口保安都皱了眉,他走来,像是要进行驱赶。

    然而盛焚意下车了。

    他一下车,酒吧内尖锐贯耳的dj声弱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流连,一袭衬衫西裤,个子极高,肩宽腰细,背薄腿长,乌黑长发垂落面颊,眼中阴郁如蛇的华美珠光尔尔坠落满身,随清冷骨相褪去美艳,变得不近人情。

    他们一眼认出是盛焚意,盛焚意的长相和印象里一样,阴郁美丽,只是两年后,那股危险到令人不安的阴郁变了意味,满是控场般漫不经心、却令人臣服的压迫,一眼便知是心狠手辣的高智商精英掌权者。

    可他,和他身后那个紧张害怕得一直攥着他袖子的穿着卫衣、戴着口罩、看不清样貌的男孩子是从一辆出租车下来的,于是,哪怕盛焚意身上这衣服显得再贵气,本质也极为普通,是平民才会买的牌子。

    平民。

    哪怕长得都出挑到极点,到哪里都鹤立鸡群般耀眼,可依旧只是最平凡的阶级,连小资家庭都算不上。

    盛焚意还在被所有人窃窃私语,出租车司机顶不住上流阶级审判的压力,钱都没收便落荒而逃,盛焚意无动于衷,任由他们瞧。

    观泠却害怕极了,他抬起眼,踮着脚对盛焚意说了几句话,而后目光怯怯望向酒吧外的班长。

    班长与观泠对视上的一眼,她隔着男孩子脸上的口罩和帽子一下子认出了他是谁,皮肤雪白,金发蓝眼,特殊的美丽令他太过突出,可他两年前那如天使纯洁的模样竟如蜕皮般彻底消失,透过这双圆润如珠宝的眼睛,他变得媚态、怯弱、自卑,不安,身上那种如□□诱惑的香味扑鼻而来,她霎时间大脑宕机,面色苍白地捂住嘴,高跟鞋后退几步,没敢信。

    为什么不过两年……观泠会变成这个模样?因为家里破产了吗?因为婚后不幸福吗?因为盛焚意没出息吗?盛焚意为什么会带着观泠坐出租车来呢?那是不是还住着出租屋呢?为什么盛焚意会带着观泠过这种苦日子?盛焚意不是学习很好吗?不是那个大人物的私生子吗?怎么连盛家一点钱和地位都没有得到呢?

    呸!没用的东西!

    班长瞬间拉下脸,她默默在心里给盛焚意这张艳丽寡言的脸气势汹汹画上一个x号。

    不学无术净知道勾引天真小公主的小白脸一个!

    她一把把观泠从小白脸身后抢了过来。

    盛焚意面无表情歪了歪头。

    她后背发凉,一下子松开了观泠的手腕。

    观泠像是被陌生人扯离主人的小狗,他惊叫一声,惊慌失措地躲回到盛焚意的身后,可他没有抱着盛焚意,也没有牵盛焚意的手,不黏人,不偷情,不出轨,不误会,他要盛焚意知道他只把盛焚意当朋友,没有多余的坏想法。

    可盛焚意一改疏冷,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五指攥住观泠一直发抖的手腕,在众人讶异、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的奢靡日光里,带着观泠进了酒吧。

    好像他真是观泠的丈夫似的。

    可他不是。

    他不会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观泠多么的……

    观泠垂下眼,眼里满是吓到极点的泪水,他自我厌弃地弯下腰,被睫毛濡湿的双眼模糊潮乱,在道德感边缘不断挣扎着,可盛焚意没有松开他,最后他坐在包厢里,坐在盛焚意的身边了,手腕也没有脱离盛焚意攥住他的近乎长长久久,永生永世的冰冷。

    包厢里光影晦暗,音乐暧昧,酒精上头的微醺刺激里,昔日那些总喜欢围着观泠的女同学们已然褪去青涩,她们变得成熟多情,巧笑盼兮,她们一改曾经学校里对盛焚意的不屑,此刻羞红着脸,围着盛焚意一边敬酒调情,一边着迷又失神地将盛焚意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焚意,我们都听班长说啦。”染了金发的女孩子捂嘴笑着,一边担忧般看了眼观泠,一边讨好地凑在盛焚意面前,涂了红唇的嘴对着盛焚意的耳边吹了一口气,她用只有盛焚意和坐在盛焚意一边的观泠才能听清的音量说对:“你真是深情呀,观泠家都破产了,爸爸妈妈都死了,还欠着债呢——你还不离不弃,你忘了他当年怎么拒绝你的么?太惨了,你竟然还愿意他结婚……你说说,你现在没有继承你爸爸的衣钵,该不会是观泠耽误你了吧?毕竟破产了的小公主做盛家儿媳妇,说出去,真的不光彩,焚意,离婚吧,我的家庭背景可以帮你的。”

    观泠的胸脯麻木起伏了一下,他怔怔捂住胸口,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什么啊……在说什么啊……他听不懂。

    “结婚?”盛焚意盯了眼前这个女人半晌,眼里意味不明,却让女人的四肢酥麻起来。

    “你不是跟观泠结婚吗?怎么?是班长骗我们的?”她眯起眼,将手中的玫瑰酒柔情蜜意递给盛焚意。

    班长猛地探头,“别冤枉我啊,我听小公主这么说的,我今早打电话的时候,两人可都同居呢,电话都是小公主接的。”

    观泠忽然听懂了一切。

    他面色一白,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跟盛焚意说这事!

    怎么办,盛焚意会不会觉得他爱慕虚荣说谎他们是夫妻呢?可、他不是故意的!班长当时在电话里说他和盛焚意结婚了时,他想要解释的,可他无法对着一个许久不见甚至不怎么熟悉的人说出真相,说什么呢?他嫁的不是盛焚意,而是一个他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吗?那个男人让他没日没夜活在地狱里,他要说出真相吗?然后被所有人同情嘲笑……他们会说……观泠,你真可怜。

    观泠没有解释,盛焚意如今就被误会成了他的丈夫。

    盛焚意松开攥住观泠的五指,五指在昏暗的灯光里如优雅的艺术品,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观泠望着这手,这手轻轻抬起,在观泠的眼前接过了女人递给他的酒。

    他竟喝了一口,而后酒杯被他玩似的在手指间晃了晃。

    女人的指尖摸着酒杯边缘被盛焚意唇瓣沾染的地方,暧昧抚摸了一下,指尖被她放在唇间舔了舔,像间接接吻。

    “盛焚意,怎么不回答呢?观泠撒谎了吗?”她问。

    “嗯……是啊。”盛焚意眯了眯眼,答。

    观泠呼吸一滞,霎那间观泠被包厢所有人的讥讽目光所绞杀,像在嘲笑他说,真落魄啊,没了钱和地位,以前爱你爱到发疯还被你拒绝了的盛焚意也不在乎你了,你还舔着脸撒谎你和他结婚了,他还拆穿了,笑死人了啊观泠。

    女人笑了笑,她盯着观泠戴了口罩的脸,看不清观泠的长相,只感到一股下等自卑,“我就说,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结婚,要是以前的小公主……我们还喜欢,可现在的啊,啧啧,丢人啊。”

    观泠十指紧攥,在这种羞辱里,他无助得如溺水般痛苦难过,心脏缩在一起像一点一点被蛇吃掉了,他的泪水沿着湿红的眼眶一滴一滴落下来。

    倏地,他听见盛焚意冰冷地说:“我和观泠是结婚了。”

    他被盛焚意救了。

    在被崩溃绝望所组成的苦难淹没的前一秒,盛焚意恍若居高临下,给了他冰冷却悲悯的希望,这希望却并非观泠索取,而是盛焚意主动的赐予。

    可盛焚意从不会主动赐予他人,除非有利所图。

    只是观泠不明白。

    他再次把盛焚意当成了救世主。

    盛焚意狐眼低掩,藏住了欣赏观泠苦难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