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鲤转头,又看见他额角上那条若隐若现的伤疤,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居然还如此明显。
    “我没……”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周鲤忽然腿上一软,整个人差点跪了下去。萧承钤眼疾手快,捞了一把他的腰,几乎把他整个揽进怀里。
    熟悉的草药味涌进鼻息,周鲤的脸摩擦到柔软的布料上,昏昏沉沉地就放松了身心。他听见萧承钤又在喊自己的名字,只是分不清是周鲤还是周离。
    萧承钤,你还记得周鲤吗?
    周鲤缓缓闭上眼睛,五脏六腑里仿佛有一股火气,但是后背却在渗冷汗,他没力气再想什么,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深,周鲤在昏暗中睁开眼,发觉腰上格外沉重,刚要动动身子,腰上的东西便立即收紧,金箍似的把他固定住。
    周鲤吓了一跳,但他对此并不陌生。以前他不太爱和萧承钤共榻而眠,就是因为这家伙老是把人搂得特别紧,像是生怕他逃走一样。后来时间久了,周鲤才慢慢习惯起来。
    思绪逐渐清明,周鲤借着淡蓝色的月光和不远处的宫灯,打量着萧承钤熟睡的脸。两人之间的距离,亲密得有些大逆不道。
    周鲤忽然意识到,萧承钤变老了。即便面无表情,他眼周也会有细小的皱纹,散落一床的长发里,还是有几根白得刺眼,
    岁月处处留痕,原来真的过了整整十二年。
    “哪里难受吗?”
    低沉柔和的声音响起,萧承钤的睫毛轻轻掀开,露出一双漆黑的瞳仁,眼底却极清极亮,仿佛蓄了一汪秋水。
    周鲤摇摇头,萧承钤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嘟囔了一句,“好像不烫了。”说完,他露出满意的微笑,把被子往周鲤身上掖了掖。
    他的动作那么自然,完全没什么九五至尊的架子。
    “想不想喝水?饿不饿?”过了一会儿,萧承钤又问。
    周鲤没什么食欲,但他确实有些口渴。便抿了抿嘴,“有点渴。”
    萧承钤连忙起身,去倒了杯茶过来。茶水是温的。
    “还想喝吗?”萧承钤接过空杯子。
    周鲤点头。
    萧承钤又跑了一趟。
    周鲤“咕嘟咕嘟”喝下一整壶茶水,萧承钤没表现出一点不耐烦,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喊他慢些喝。
    “陛下,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周鲤舔掉唇上沾的水珠,他看见萧承钤的喉头明显滑动了一下。
    萧承钤没回答,周鲤又故意挑衅似的凑近了一点,问,“是要臣以身相许吗?”
    萧承钤眉峰微微蹙起,似乎有些生气。
    “你若愿意以身相许,我自然乐意,你若不是真心,那我也不要。”
    这话说得有些无赖,不像一位君王,倒是像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小郎君。
    周鲤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心底却如此悲凉。
    他承认,萧承钤在他眼里,总是比什么都好。
    “陛下喜欢我?”
    萧承钤抿着嘴,把他塞进被褥里,紧紧抱住,“快些睡吧。”
    “当真喜欢我?”周鲤伸直了脖颈,说话时热息轻轻拍在萧承钤的领口上。
    萧承钤的喘气声粗重了些,他按住周鲤慢慢攀上来的手,捂在自己心口处,不让他乱动。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萧承钤的眼睛似星河一般清亮,直直地盯着周鲤,“周十一。”他笃定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嗯?”周鲤皱起眉,他心里瞬时慌乱起来,如同突然涨潮的海岸,表面却还强装着镇定。“陛下在叫谁?”
    萧承钤的掌心轻轻抚着周鲤的脸,拇指指间描过他的眉眼轮廓,最终落在淡红色的耳垂边。
    他目光里隐约透出一种运筹帷幄的狠劲儿,仿佛已经透过一具陌生的皮囊,稳稳抓到了周鲤的三魂七魄。
    “我在叫听着的人。”萧承钤仍然舍不得捅破这层窗户纸。
    周鲤垂下眼睫,避开对面炽热的目光,虽然不知道是哪里露了破绽,但他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萧承钤什么都知道了。
    这些日子里的一切,都并非巧合,都是萧承钤蓄意为之。场面冰冻之际,周鲤竟隐隐庆幸,原来,原来萧承钤还记得他。
    “陛下何苦,”周鲤不打算和盘托出,更不打算承认,他最终只轻叹了一句,“错付了一番美意。”
    萧承钤不再回答,他只是躺在周鲤身边,静静地度了这潦草一夜。
    ***
    周鲤想逃。
    周鲤自认不算个聪明人。面对理解不了的变局,他的应付能力总是很差,心底涌起冲动往往是想逃避。
    离开皇宫,隐于民间,从此与萧承钤老死不相往来,或许不算是件难事。
    可萧承钤似是一早就猜测到了他的想法,他眯着狐狸一样的笑眼,托起周鲤的下巴,哄小孩一样柔声细语地说,“我知道你还怨我,不要躲起来,我不会逼你做什么的,我只要你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