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京城之后呢?周鲤不太想问。他只是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棺盖。
    出人意料,棺里洁净整齐,甚至铺了一层白羊绒,透出一股温暖。一具完好的白骨正沉沉睡在上面,只有肋骨碎成了一截截。
    周鲤几乎不敢呼吸,这种感觉太过诡异。他的手都轻轻颤抖。
    萧承钤走近,轻抚着他的后背。
    “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里?”半晌,周鲤才出声。
    “我在等你回来。”
    “如果我永远不会回来呢?”
    萧承钤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那我就和你一起去死好了。”
    “萧承钤,你都看见我死成这样了,为什么还相信我会回来?”周鲤的语气认真了些,“这十二年,你到底做了什么?”
    萧承钤的表现太奇怪了,为什么要把他的尸体放在这里十二年?为什么能认出来他就是周鲤?为什么看到他重生一点都没有惊讶怀疑?
    就好像……就好像他早就知道。
    到底是为什么回来的?周鲤扪心自问,宁愿做孤魂野鬼十几年,也要重新回到人间的原因。那个呼之欲出的执念。
    “你别担心,我都会告诉你的。”
    萧承钤闭了闭眼睛,看起来有些困倦。惺忪的灯火,照得他面目几近苍老。
    一幅深藏已久的画卷慢慢展开。
    第20章 起码要留住你的死
    十二年前,漠北河关落了一场大雪,大梁的军队被困在城中,难以行进。等了三天,大雪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萧承钤决定留下人马善后,整理与匈奴的议和事宜,自己领了一队精兵,冒雪赶路回京。
    途径凉州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场雪崩。仓惶逃命之际,萧承钤只顾着马车上的棺材,一齐被压在了暴雪之中。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体逐渐失温,他愈发觉得喘不过气来,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还能碰到旁边的棺木。
    周鲤就躺在里面。
    如果能这样同周鲤死在一处,倒也不觉得亏。
    萧承钤困倦地想着。或许是回光返照,他眼前闪过一些小时候的事。
    萧承钤从小就流落民间,与娘亲相依为命,孤儿寡母,日子本就过得艰难,还一直在被太后的人暗自追杀。萧承钤八岁的时候,娘亲终于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不敢回头,只顾着逃跑,此后四处躲藏,与野狗争食,以偷盗为生,时不时就被人抓住,拳打脚踢。
    只有一次,他在一家面摊子里偷了一位小郎君的包子,那时候他已经快要饿死了,当然又被人发现。可是那人不单没打他,还笑眯眯地给他递了茶水,又塞过来一袋碎银子。
    又过了一年,萧承钤才被太安帝找到,秘密接回宫,这段前尘往事便深埋了下来,再无人提起。
    萧承钤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这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记不清救命恩人的脸,自然谈不上什么报恩。
    “阿钤,醒醒。”
    昏昏沉沉之际,萧承钤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太远,听不真切。
    他没有力气应答,只是任由眼皮闭上,自己大概真的是要死了,居然不再觉得冷。
    “阿钤!醒醒!”
    萧承钤感受到一股力量,紧紧地拖着他,把他拽出了雪堆。
    天光白得刺眼,脑袋中一股眩晕。干燥的空气猛然涌入胸腔,痛得萧承钤发出剧烈喘息。他捂着脖子跪倒在地,透过乱糟糟的发丝,看见原本和自己埋在一起的棺材,此刻正完好无损地摆在雪地之上。
    一片死寂,萧承钤愣愣地站在原地。
    泪水被风一吹就结成冰晶,在眼眶内划出细小的伤口,再被新涌出的温泪融化。两行血水,便顺着脸颊淌下。
    自从接回周鲤的尸骨,他第一次能够落下泪来。
    茫茫雪原之上,他的哭声被风撕碎。
    不久之后,萧承钤的手下就找到了他,回京路上依然风雪交加,但再没发生别的意外。仿佛有人冥冥之中保佑着他。
    萧承钤之前就压下了周鲤尸骸被悬于城楼的消息,这毕竟是大梁的一桩耻辱。他本想把周鲤带回京城安葬,但是如今,他改变了想法。他不要任何人找到周鲤的尸体。
    北燕细作带走周鲤的消息,也是他让人散布出去的。
    他留不住周鲤的生,总要留住周鲤的死。又或者,他只是始终觉得周鲤会醒过来,当他命悬一线的时候,再次救他于水火。
    于是,便有了那间暗室。
    ***
    周鲤目瞪口呆地听完这些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缕清楚其间因果。
    “就因为这个?”
    萧承钤坚定地点了点头。
    “还有谁知道此事?”
    “只有松脂。”
    “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