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她一手捂脸,一手压裙子,额前飘扬的碎发无空管辖,肩膀和小腿暴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刺眼。竟有种破碎而混乱的美感。
    程希尧摁了下喇叭,周小谜上车,坐到副驾。
    “真是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周小谜上车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只有一只手能自由活动,整理好蓬蓬的蛋糕裙,安全带又寄不上了。
    “你坐好。”程希尧说。
    他侧过身,帮周小谜拉了安全带,“咔哒”一声,扣上。
    车里安静了下来。
    “疼?”程希尧看了她一眼,看得出她在极力忍耐哭泣,小声抽噎。
    又是止血,又是擦泪,好一顿收拾,才把脸上弄干净。
    周小谜小声道:“不是。”她再一遍仔细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万分肯定地小声说:“完了,得破相了。”说完,眼泪流得更凶。
    程希尧也看她一眼,确实漂亮。半张脸被纸巾糊着,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眼里还盛着盈盈泪光。应该是很年轻的小姑娘吧,二十出头的模样。以前没见过,不知为什么会做程希雨的伴娘。
    思及此,程希尧倒是想起,今天台上,就没有他面熟的人。他与程希雨,确实不了解彼此的交友圈。
    按理说,为了父亲的股份结婚,低调办个婚礼即可——毕竟名存实亡的婚姻,维系时间可能不会很长。她偏要昭告天下,大肆操办,现场的媒体请了十几家,热闹得很。
    他不太理解程希雨今天折腾的劲头。
    程希尧把车开到最近的B市第五医院。
    第3章 湿漉
    他取完号,周小谜左手摁着纸巾,右手填表格。
    程希尧扫了一眼,字儿倒是写得不错。不是小姑娘家的清秀,倒有几分大开大合的洒脱之意,估计练过。周小谜,22岁,居住地,B市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宿舍2号楼。
    到急诊室时,血已经止住了。医生检查了一下,周小谜的鼻梁红肿了一块,也有擦伤。保险起见,医生让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骨折。到了缴费机子前,周小谜尴尬地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带,手机、包包都还在酒店。她眼神望向程希尧,后者替她扫码交费。
    “我回去后把钱转给您。”周小谜不好意思地说。
    程希尧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吧,去拍片子。”
    他看了综合信息牌,X光室在二楼,周小谜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可能是前面这个男人的淡定影响了她,也可能是刚才在车里哭完发泄了情绪,周小谜觉得自己平静了许多。拍完片子之后,她去了一趟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孩,红彤彤的眼睛,鼻梁上贴着块纱布,妆已经花了。早上做了半小时的精致丸子头也有些乱了,发丝散落在脸庞,头皮也被扯得紧。
    干脆拆了,重扎一个简单的高马尾。再拿纸巾沾水,稍微擦一下彩妆。
    今天急诊的人不多,医生说片子估计十五分钟就出来了,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周小谜从卫生间出来后,程希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你坐这里等着吧,我出去一趟。”
    “啊?”周小谜讶异,“您还回来吗?”要是不回来,我没手机、没钱包,可怎么办?问完后又后悔。人家和自己非亲非故,能送自己来医院,已经仁至义尽了。
    “很快回来。”程希尧道。小姑娘的声音糯糯的,眼神有点像小咪。
    小咪是他捡的流浪猫。
    周小谜盯着墙上屏幕显示的时间,过去十三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程希尧回来时,拎着一个纸袋,递给她:“拿去换上。”一双平底小白鞋,一件米色的针织外套。
    周小谜低声道:“谢谢您。”
    “嗯。”程希尧应声。他去医院对面的商城,根据目测的尺码买的,看来还挺合适。
    不幸中的大幸,周小谜的鼻梁没有骨折。她松了一口气,自己本就不怎么挺拔的鼻梁,不必再遭受飞来横祸。
    周小谜用程希尧的手机给王丽君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王丽君说那边婚礼已经结束了,她帮周小谜直接把东西拿回学校,让周小谜赶紧回去休息,不要再来一趟了。
    “走吧,送你回学校。”程希尧说,今天他打算把好人做到底。
    周小谜惊讶,“您怎么知道我还没毕业?”
    “刚才看到了。”程希尧淡淡道。按照她遇事的心理承受能力和表现,就算没有表格,也能看出是个大学没毕业的小姑娘。
    从医院再出来,回到车上,周小谜胆子大了些,问他:“您是程女士的家人吗?”
    “我是程女士的弟弟。”
    “噢,怪不得,您二位长得挺像的,基因好。”周小谜嘀咕。
    程希尧觉得小姑娘挺有意思的,不禁再瞄了一眼。
    跟她一个小时前在车上的模样不同,现在的周小谜,又鲜活了起来。她穿上针织衫后,遮住了刚才露出的大片肩颈部雪白肌肤。裙子层层叠叠,但是不长。周小谜在副驾上正襟危坐,说:“您待会儿把手机号给我吧,我回头加您微信,把今天的钱都转您。”
    “没多少钱,算了吧。”程希尧道,“算是对你工伤的补偿。”
    说到工伤,周小谜又内疚了,“我觉得挺对不住程女士的,流程我们昨晚走了两遍,Leo说只要正常发挥就是完美婚礼,我这是毁了程女士的完美婚礼啊。”
    还挺有责任心。程希尧想。
    “Leo是?”
    “程女士的婚礼总策划呀。”周小谜答道。看来程女士的弟弟,不怎么关心程女士的婚礼。
    “哦。”程希尧应了一声,手娴熟地打方向盘,驶入学院南路。他接着说:“程希雨这场婚礼,没有什么意义,你不用放在心上。”
    “怎么能这么说呢!婚礼是女生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周小谜说完,想了想,补充:“至少是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嗯。”程希尧应声,“所以程希雨请你们来演戏?”
    “也不算演戏吧,花钱找人当伴郎和伴娘挺正常的。”周小谜说,“现在大城市里,很多人结婚晚,身边没有朋友合适的了。”
    那可以不办婚礼。程希尧心道,甚至不婚,问题也不大。
    “而且对于我们大学生来说,这份工作不累,赚得也不少。”
    “大学生该专心学习。”程希尧看着路况,淡淡地说,“这段时间浪费到赚钱上,很可惜。”
    周小谜讪讪地抠了下手指,没想到会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说教。周小谜的反驳欲爆棚,念及他是司机,又帮过自己,算了算了。
    程希尧将周小谜送到宿舍楼下,在她的坚持下,告诉了她手机号码。
    “不行,我得写一下,我对数字不太敏感,上楼就忘了。”周小谜说。“有笔吗?”
    程希尧从车抽屉里给她找了一支。
    周小谜迅速地把这串数字写到了掌心,临走前挥挥手:“程先生,今天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
    她一瘸一拐地上楼之后,程希尧开车离去。
    程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想着,程希尧不禁轻笑了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
    宿舍里只有方文音在,听到开门声,从窗帘里探出头来,“哪位美女回来啦?”
    “我。”周小谜应。
    方文音定睛一看,“哎哟我的妈,小谜你怎么脸上还挂彩了?”
    “倒霉催的呗,我接新娘捧花。花接到了,人也从舞台上摔下来了。”
    “没事儿吧?去医院看过了吗?”方文音从床上爬下来,一脸担忧地捧着周小谜的脸,“我的小谜可不能破相啊。”
    “去看过了,医生说没骨折。”
    “那就好。”方文音舒了口气,“丽君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那边婚礼刚结束,她还得过会儿呢,是新娘的家人陪我去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