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平见到周小谜回家,满脸笑容地忙开了,说她刚才开车路过菜市场,买了两斤新鲜的海白虾回来,赶紧做个白灼虾。
    一家人一如往常,围坐在小餐桌吃饭。
    等到快吃完时,周小谜平静地问:“爸,妈,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王秀平正在剥虾的手一滞:“没有啊,家里能有什么事。”
    “爸爸不是说要装修吗?我怎么没见动工呢?”周小谜疑惑。
    “呃……”王秀平解释道:“本来想找你小舅帮忙的,他不是搞装潢的嘛,但是他说的弄法你爸不同意,人家也不愿意来了……是吧,囡囡他爸?”
    周诚满脸堆笑,接上话茬,“啊,对,这不就拖到现在了……”
    周小谜直觉父母在撒谎,他们从未如此不自然过。周小谜拿出手机,放在桌上,“爸,妈,咱们还是一家人吗?你们有什么事要瞒着我?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问小舅,是不是真不乐意帮我们家装修?”
    “哎别别……”周诚急忙按下女儿的手,“这不合适,不合适哈!”他看向王秀平,心急如焚,想让她帮忙圆过去。
    王秀平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露出一个疲倦的神情。这是周小谜从未见过的——在她的记忆里,无论面前是何种困难与苦难,她妈妈永远是充满斗志,从未被打倒过。
    王秀平沉默了良久。
    她说:“小谜,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你能接受吗?”
    周诚的手垂到桌下,整个人像被戳破的气球,精神气全无。
    这话听在周小谜耳中,不啻于惊雷。短短半年时间,发生了什么,要闹到离婚?
    周诚起身,把自己关到书房。在王秀平三言两语的叙述中,周小谜听到了事情的概貌。
    年后,拆迁安置的钱便打到了账上,周诚的诗集买书号、印刷出版,一切都算顺利。他申请加入县作家协会,巧的是,作协副会长刚好是他高中同学。本来因为经济条件差距大,这些年他们都没有联系,老同学们借此便重新熟络起来,周诚开始应酬不断。
    老同学家里嫁女儿,新房入住,红白喜事,都开始叫上周诚,人情往来不断。
    甚至有拿着诗集来找周诚签名的,说她女儿喜欢,要作家亲笔写几句寄语。
    压垮王秀平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周诚转账给他的女同学买包。在被王秀平发现时,周诚的怒火中烧,厉声指责她未经同意翻看自己的手机是侵犯隐私。
    王秀平说,这二十几年来,她心甘情愿为这个家做牛做马。谁让她命不好呢?当初嫁了个无用书生。她认命,吃得了苦。好不容易觉着苦尽甘来,心中的这些委屈却受不住了。
    在小县城,夫妻闹到离婚是大事。
    一波又一波的亲戚来劝,最后弄得像是她咄咄逼人不讲理。
    中国式父母总是如此。他们愿意为子女付出一切,却不会用心经营自己的夫妻关系。他们永远觉得孩子还小,等孩子考完试、找到工作,再告诉他们坏消息。他们从未将小孩当成家里平等的一员,试图以“为你好”的缘由扛下一切。
    王秀平说家里的情况再糟糕,也不能影响到女儿考研。
    周小谜突然回家,反而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周小谜抽出纸巾,递给她妈妈。突然间又觉得自责,她只顾着自己考研,不知道这几个月,妈妈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推开书房的门,看到逼仄的房间里男人的背影。
    王秀平这些年为网店奔波,拿货发货,晒黑了许多。周诚清瘦且白净,看着比王秀平年轻许多。
    周小谜在年岁很小时,就感到过父母之间的关系有种微妙的矛盾的平衡在其中,现在这种平衡被打破,周小谜才被迫看到,维持他们婚姻的,不是爱情,而是对家庭的责任。或是说家境窘迫时,被捆在一起无法分割。
    周诚对她说的,“……瞒着你,爸爸妈妈主要是怕你会伤心……”
    “怕我伤心你还做这种事?”周小谜气急了,抽噎道:“你对得起我妈吗?”
    “囡囡,”周诚想抱抱女儿,被她一手推开,“这次是我做错了,这么多年,我也离不开你妈妈,我会尽力弥补……”
    看着周诚低头懊悔的样子,周小谜的心又被揪了起来,恨恨的,觉得他把一切都搞砸了;又不忍心看着父母就这么分开。
    在家这一星期,周小谜感到时间漫长,分外煎熬。王秀平和周诚装作没事人似的,粉饰太平。跟以往一样,在家陪着周小谜,三餐精细,饭后父母其中一个还要陪她出去散散步。
    自从那天跟女儿提了离婚这事,王秀平又觉得后悔,后来不管周小谜想找她谈心也好,眼神在他俩之间瞟来瞟去也罢,她不愿再跟女儿谈这些事。
    她的委屈淡下去之后,觉得日子也算能过,她总是不希望女儿为自己操心。
    周小谜在家待到八月的最后一天,不得不走了,明天便要返校报道。
    王秀平开车送她,周诚坐在后座。到达火车站,周小谜站在进站口,周诚去后备箱拿行李。周小谜抱了抱王秀平,说:“妈妈,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王秀平的眼眶瞬间湿了,“妈妈知道了。”
    周诚把行李递给女儿后,絮絮叨叨地嘱咐:“在外面要小心,钱不够了及时跟我们要,到学校了要记得给你妈妈发个微信。”
    周小谜没有搭理他。
    清晨坐上动车,傍晚才到目的地,这样的模式,周小谜早已适应。她在车上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时头痛欲裂,不知身处何方。动车广播女声温和响起,前方到达终点站,B市南站,请旅客带好个人物品,准备下车。
    列车的速度缓缓降下来,窗边的火烧云掠过。在一片火红之后,周小谜眼前景象模糊,她的思绪放空。
    手机震动了一下,有人给她发消息,周小谜点开来看,竟是来自程希尧。
    程希尧副教授:【回B市了吗?】
    【程教授好,我还在动车上,今天刚回来。】
    【南站?几点到?】
    周小谜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回复了消息:【嗯嗯,南站,5:25到站】。
    程希尧大约半小时后回的消息:【待会儿我去接你】。
    【不不这太麻烦您了】,周小谜赶紧发了个疯狂摇头的表情包。
    【我在附近,顺路】,程希尧很快解释了原因,【晚上得回家属楼拿本书,钥匙在你那里。】
    既是如此,周小谜便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周小谜拉着行李从南站广场出去,很快在路口看到了程希尧的车。见她来,程希尧开了后备箱,帮她将箱子放进去。周小谜绽开一个礼节性的微笑:“程教授好,谢谢您。”
    程希尧点点头,算是对她的回应。也是巧,赶上了她回B市。程希尧在车上等了一会儿,听着舒缓的音乐,不觉漫长。他从家里出来,中午程希雨说不敢一个人回去吃饭,怕妈宰了她,硬是叫上他回去一起受罪。
    程希雨和许亦北的契约婚姻,到底还是在这一年的秋天来临前按时解除。
    程希雨被父母骂得狗血淋头。
    程希尧略知一些内幕,知道这两个人还在纠缠不清,根本没断干净。他对亲姐如此折腾感到头疼,但他不发表看法,仅回家分散火力,免得程希雨一个人承受不住黎女士的怒火。
    他有点怀念跟某个小姑娘相处时的轻松愉悦。
    她回来了,却难得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脊背挺直,神色蔫蔫的。
    第39章 长大
    “怎么了?心情不好?”程希尧问了一句。程希尧点火打方向盘, 轿车缓缓驶动。
    “不是,动车上坐太久了,有点累。”周小谜说。
    “嗯。”程希尧应了一声。B大离南站近些, 先去家属楼, 再送周小谜回学校, 更为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