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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个厚颜无耻的贼子。

    若想查出凶手,她必须将阿玉那位神秘的心仪之人和盘托出,可虞斯对女子的态度,前有始乱终弃,后有登堂入室,可以说是并无半分怜惜尊重。想必就算找到了那名少女,盘问起来,她也要吃好些苦头。

    “我只去书房求证一件事,若成了,自然尽数奉告。”焦侃云赌他想得到这条机密,不会拒绝。

    没想到虞斯反问,“我若是不让你去呢?你若不说,那便是虚报线索,影响判案,届时我禀明圣上,你落不到好处。”

    脑子好使的人果然欺瞒不了太久,焦侃云却也不慌,“侯爷,陛下钦点你主审此案,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虞斯微扬起下颚,“太子金尊玉贵,如果不是位高权重之人在背后[cao]控,怎会清楚他何时随从离身,太子府又是何时警戒最松呢?可辛朝的高官之间结党严重,官官相护,若有蛛丝马迹,必定顷刻消灭。所以只有我这个离京两年的侯爷与朝堂无甚关联,又有赫赫军功,既能清查,又能服众。”

    “没错。”焦侃云漠然盯着他,别有深意道:“不过侯爷离京两年,倒是很清楚朝堂有结党贪腐之风。”

    虞斯从容道,“因为我看了你在[chun]尾宴上送给我的那本《辛官·一卷》,里头虽是些野史闲闻,却与朝局暗暗呼应,辛朝贪腐重臣被挨个数落个遍,还能看不出贪腐之风吗。执笔之人有几分谨重,我倒想结识一二。”

    好个厚颜无耻的贼子。

    她送话本意在点他贪污,他却一丝心虚也无,还说想要结识她?便是这些官官相结的蝇营狗苟之辈害了阿玉[xing]命。她还不知眼前人可不可靠,他倒先夸起来了!说她写得谨重?严谨?慎重?可给她等着吧,她乱写起来自己都要发笑。

    焦侃云端肃面容,“陛下信任侯爷,可侯爷是否真的值得信任呢?今[ri],我豁出决心禀报机密,若来[ri]反倒因此害了这一条人命,又该当如何?”

    话里话外…这是担忧他也与朝中官员相结?怕他把身负线索之人灭[kou],所以才不敢告知机密?她怎么会这么想??

    虞斯狐疑地微眯起眸子,思考半晌,难道是初见那[ri],他太凶了?可她当着众人的面回敬时半分不像怕他的样子啊。[chun]尾宴上更是毫不留情地拒绝同游。究竟是怎么跳跃到觉得他是那种灭[kou]的人了?

    莫非是女子会格外提防些一脸凶相的?而这两年北阖王庭给他冠上的杀神名号终于传到了樊京,她晓得后就觉得他杀气太重,十分恐怖?想来是这样了。

    “圣上密切关注此案,我岂敢阳奉[yin]违。”虞斯嘴角掠着一丝戏谑,看上去不像不敢,但他自己丝毫不觉得,只以为这样的笑意能让人觉得他生[xing]幽默,和蔼可亲,“既然如此,你随我来书房吧,我便等你确认完。”

    秘密跟随两人的阿离看不下去了,忽然现身道:“侯爷,有求必应,多么窝囊,这样不妥吧。”

    “放你……!”虞斯轻蔑地吐出两个字,看了眼满脸提防他的焦侃云,紧急撤回,只对阿离道:“放你一马,不许再多嘴。”

    焦侃云的目的达成,也不管虞斯的心理活动究竟是怎样,谢过后立即与他离开。

    书房中多数重要物什都被提走,等待着研究,焦侃云径直来到书架旁,找到一本毫不起眼的载册。

    楼庭玉有个习惯,若是烧过什么书画,定会在册子上记一笔[ri]期,再配以寥寥几字以表遗憾。她翻开最新一页,年月停在了上月中旬。也就是说,那[ri]给她画的神秘少女图,并未被烧掉。

    没有被烧,却不见了。

    要么是被下人弄丢,但太子府的侍从不会这么不仔细。要么还是被阿玉烧了,阿玉没记录,但阿玉的习惯万年不变,亦不会如此。

    那只剩一种可能,被外人拿走了。

    是被凶手拿走了。

    若真如此,只说明此案后续极有可能与那名少女有关。阿玉留下一个“救”字让她看,是让她救谁?救那名少女?难道少女知晓此案内幕,会有危险?

    现在可以确定,女子的事必须要上报给虞斯了。

    “我确认好了。”焦侃云看向虞斯,“但请侯爷将你隐藏在暗处的侍卫全都撤走,此事关乎女子名节,也关乎太子殿下的隐秘,暂且不可上报。”她担忧圣上知晓阿玉有心仪之人,会不明不白地叫人陪葬。

    她忽然比方才还要严肃三分,虞斯没有犹豫,看向窗外微偏头示意,便听得有人勒令军差往后退,齐整的脚步声离书房愈来愈远。

    焦侃云走到桌边,展开一张画纸,冥思须臾,提笔画下了那[ri]阿玉所画内容。

    “二月中旬,殿下于城南雪院遇见了一位姑娘,一见倾心,但姑娘离去得匆忙,他忘了询问姑娘家住何处,便央托我帮忙找寻。

    “我找了半月也没有下文,最后一次去见太子时,才得知他其实知道姑娘的名姓,逐一查过后,晓得姑娘并非京中贵女,可太子不肯告知我,姑娘姓甚名谁,只画下这幅背影,让我继续寻找。”

    虞斯亦点破:“毫无特征,无从找起。”

    焦侃云点点头,“可是现在必须要找到她了。我怀疑太子殿下反写一个‘救’字,是写给我看,便是要我救她。侯爷可知这是何意?若太子猜到这位姑娘有危险,只说明此案与她也息息相关。

    “或许找到这位姑娘,便能侦破此案。但请侯爷隐秘搜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名女子是太子的心仪之人。”

    虞斯一想就通,“好。我这就让人彻查上月去过雪院的女子。”

    好个厚颜无耻的贼子。

    “还有一事也很奇怪。”焦侃云继续补充,“[chun]尾宴前后几[ri],一向无病无灾的太子忽然心疾病倒,谁也不见。如今阖府上下能够问话的奴仆都被赐死了,我想,兴许是有人向圣上进了谗言,激得圣上悲痛怒极,才至于此。”

    她是想说,有人利用皇帝的丧子之痛来灭[kou]。虞斯与她想到一块去,“我已有决断,会查清今[ri]都有谁进过皇宫。”

    见他是有上心的,焦侃云略放心几分,也无甚好说的了,只轻声道:“我回去便将所有能想到的都写成一封密函,让风来给侯爷送来。侯爷若有不解太子所行之处,可随时问我。至此,便请侯爷利用好风来的手脚,与我时时互通,我等着侯爷查清真相。”

    虞斯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风来参与此事。一是为了监督,二是为了给风来谋一份功名与前程。

    渊渊友。楼庭玉诚不欺他。虞斯挑眉看向别处,兀自轻笑了声。

    各府司惶然一片,焦侃云离开太子府后便辗转去了各司,将众人安抚好,排好未来几[ri]的事务。太子不在了,东宫各附属司,要么会废除,要么会易主,最好的去处是走言官之路重归仕途,她希望是后者,所以众人不可闲停。

    再回到尚书府,已是傍晚。浅月初见,茶饭难思,焦侃云只是立在庭中,不知所措。

    风来送了密函回来,她才回神将人引入房间。

    “姑娘…您该何去何从呢?”一切禀报后,风来轻声问她。

    她与各司府的书吏们不同,她是由陛下钦点,独独辅佐楼庭玉,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十三年情谊,关系密切,新主断然不敢挪用。

    焦侃云却并不在意,“詹事府事务一向繁忙,如今空闲下来,总算有机会写新的话本了。本想将虞斯的罪行[jiao]给阿玉,由他的渠道揭发,如今看来,只能由我的法子了。总不能因为伤心,就不去救思晏了吧。”

    “您是说,金玉堂的新讲,那个风流情债,要写虞侯?”风来微讶,不禁皱眉,“可他如今正着手太子殿下的案子,咱们这样,会不会扰乱他?”

    焦侃云解释道:“今[ri],我三番四次套听线索,要求虞斯带我辗转重案场所,又多次出言试探,我观察他的一言一行,虽是恶官,却心[xing]坚定,不会为外物所扰。反倒是我们,恐怕只有这一次能救思晏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让樊京女子都看清他的机会。”

    闻言,风来焦灼地问,“为何只这一次?”

    焦侃云冷静地同他分析,“如今他一心扑在重案上,一来,必定无暇顾及其他,那就方便了我们在金玉堂讲他的话本。

    “二来,若是等到他侦破此案了,便是攘外安内的功臣,必然受到陛下重用,届时樊京城更要嫁女攀附,贵女们被他的表象迷惑,许会头也不回地扑入水火。”

    “已经这么累了,不如趁此时机休息吧。”风来见她满眼疲惫,“方才回来时,老爷和夫人都很担心姑娘。”

    “写一些东西,反倒能遣怀,否则一直陷入思绪,才是真的停滞不前。”焦侃云安抚他后吩咐道,“你先去歇息吧,这一月,我要钻研话本,便不打算出门了,若外头有什么事,来通知我。”

    风来缓缓应是,临着出门时,又多留下一句话才离开,“也许像吾一样痛哭出来,会好受些。”

    方才他看见焦侃云一个人握着腰间的渊渊友,在庭中滞然张皇。

    她不说,不代表不痛。丧友如撞沉钟,厚重的钟声,只一下便震痛心脉,扩散全身,五脏六腑无声惊惶,芥子在振颤中,将密密麻麻的悲痛钉在最深处,让她的心海频繁地浮现那人的音容笑貌,与他书不尽的前尘往事。

    “你要开始写话本了?写好了给我看,写得好有重礼。”

    “为何要去那地方说书?是我的詹事府容不下你了?罢了,你做什么总有自己的道理,你去吧,我支持你。我想,不论你做什么,普天之下,我都是第一个支持你的。”

    “喏,你上次问我要的改变嗓音的茶粉,我废了好大功夫,让人将药粉改配成茶粉,生怕吃多了毒了你。”

    “我去听了,对,包场的人就是本宫,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要去那里说书了,这法子简直天才之想,今[ri]在朝上,那几个老东西气得脸都绿了。”

    “你放心讲,出了事咱俩一起背。问为何不是我背?我哪背得起,还不是借个身份,然后靠你。”

    “我有一友,渊渊其渊,浩浩其天。我央了好久,母后才答应将另一块渊渊友给我,下次你带着新话本来,我送你。”

    早知道那[ri]是真要送她渊渊友,她就带着新话本来了。

    焦侃云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在炉中点上楼庭玉送她的金兰香,拿起他赠的玉骨龙须笔,沾了与他一同改制的杏香墨,就连展开的澄心堂纸,也是他从圣上的御书房里顺了一摞专程给她的。

    寂静的深夜,灯火摇曳,烧破了伪装。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窗外凄风穿树,吹得声嘶力竭,一度呜咽,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