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其他小说 > 谋道 > 第8页
    话说到这,已经差不多到了襄竹的地界,岳初晓已经能看见深浅碧色随风流动中露出的灰与棕,是山陵竹海间交错的泥墙瓦檐。从他们的位置还看不见所谓的深谷,岳初晓收回目光,问道:“那么镜林发生过什么?”
    “大概三十年前,镜林一夜之间‘消失’了。”纪开云回答,“没有人出来,襄竹去寻找亲友的人也都没有走出镜林。”
    简短平淡的两句话展露出的过往能令常人后背一凉,岳初晓对死了多少人没什么反应,只是又问了一句:“仙门众多,三十年中就没有人去求助吗?”
    纪开云嗤笑道:“襄竹风俗忌讳提及鬼邪,认为‘祸从口出’,又笃信‘冤有头债有主’,哪怕是邻村出事只要自己没事也就不去深究了。我连留个尺素都要费心说服村人,这次要不是那个猎人吓得狠了,恐怕也用不到它。”
    岳初晓不通凡尘习俗,凭感觉评论了两个字:“荒谬。”
    “所以已经牵涉了他们襄竹的人,就必须要处理好这件事了。”纪开云耸肩,倒是不在乎襄竹村人的态度,“不然他们会担惊受怕一辈子,日日担心有鬼怪来索命的。”
    “日日夜夜担心被索命”的襄竹村人正聚在村口,见苦苦等待的纪府主到了,当即大喜过望,一个个拥上来七嘴八舌地恭维恳求起来。
    岳初晓因为是新面孔,来和他攀谈的人几乎没有。他看着襄竹的人团团围住纪开云,自己只是在他们礼节性问了一句姓名时回了声:“姓岳”,就保持了沉默。
    反正不擅与人交谈——还是那么多人,不如干脆交给年轻人吧。
    第6章 稚子之舞
    年轻人纪开云周旋于凡人间,倒是出乎意料的圆滑,比先前在雪霁村和岫云山都要口舌伶俐,三言两语间便回应了许多寒暄近乎,机敏地从凌乱的话语中抓住了关键点:
    “小季仙师他们重伤在医馆?”
    “是哩是哩。”村里蓄着长须的医师点头,襄竹地方的口音浓厚,“骨头都断了好几根勒,可怜兮兮噻。”
    “哦……”纪开云赞同道,交流得久了,不知不觉也带上了点方言的味道:“可怜噻。”
    他和颜悦色地劝说了其他村民离开,和岳初晓两个人跟着医师去医馆。
    襄竹不大,顺着村中缓坡小路跨几块青石,坡侧一间挂着门帘的小土房便是。
    医师大大咧咧掀开歪歪扭扭绣着“医”字的门帘走进去:“小仙师,纪府主来看你们了。”
    纪开云紧随着医师身后探头,语气是沉稳的,遣词是戏谑的:“哟,小松域?”
    垂落的帘子被纪开云伸手拽住,岳初晓不必亲自掀帘,一眼就看清了医馆里的情况。
    医馆小,想来是向附近的村民借了几张长凳,才堪堪在空处支了两张“床”,正安置了两位重伤昏迷的小修士。另外有一个少年打了止血的绷带,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守着二人,应该就是季松域。
    “前辈。”季松域站起身板板正正行礼,顶着牵连到伤口的痛楚绷住脸。他年纪比姜归大些,五官端正俊气,哪怕此时脸上带着伤,气质也颇具大宗风范。
    医师自觉使命完成,毫不留恋地后退离去,走前口中说着:“仙人们聊、仙人们聊”朝狭小空间内清醒的三人一视同仁地拱手,还贴心地将自己掀开的门帘捋顺。
    他走得避之不及,活灵活现地表示了一番襄竹避晦不闻鬼仙事的风俗。
    岳初晓目送医师,一错眼的工夫,季松域已经毕了礼,见到生人疑问道:“纪前辈,这位是?”
    “我的友人,姓岳。”纪开云糊弄小孩的水平一流,简单带过,丝滑地切换了话题,“你这两个师弟是怎么回事?”
    不愧是大宗出来的子弟,很聪……很好糊弄,季松域口头向看上去很像世外高人的岳前辈道了句礼,回答纪开云时明显沮丧下来:“学艺不精,被伤到了神魂。”
    纪开云顺手找了两把椅子,给岳初晓摆正,叫季松域也坐下说话。
    “进入镜林,在跨过那条‘沟’之前,我们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季松域说,“除了前辈布置的阵法,什么灵力痕迹都没有。”
    “我们开始松懈了。然后在快走到‘边’上的地方,我们远远看见了一个很小的红色衣服的孩子。她在‘沟’的对面,就像是……在跳舞?”他斟酌了一会字词,迟疑着给出相对精准的信息。
    “但是我们还是什么灵力都没有感觉到。我的小师弟轻率,直接用了法器去试探那个小孩子。但是法器的灵力才刚刚触碰到她,一直对我们没有反应的小孩抬头了。”
    季松域脸上闪过一丝后怕:“随后我只来得及拼尽全力护住两个师弟,但还是没有什么用。仅仅只是纯粹的灵力,就伤到了他们两个的神魂,打断了我的骨头。不过也幸好只有一击,我还来得及带他们出镜林。走前我匆匆回头,那个孩子好像又看不见我们一样,还在跳舞。”
    回忆过去死里逃生的惊惧消退后,尴尬后知后觉涌上了季松域的心头。
    掐指算来不过两三个时辰,他们在镜林转悠了那么些时间,最后竟然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打得跑了出去,真是丢人现眼。
    更丢人现眼的是这结果还是他们自不量力从前辈手里讨来的“历练”。
    季松域觉得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他看见纪开云和岳珥都会尴尬得不行,但是不仅三个月后宗门的虹霄宴上必定会再次遇见,时不时出去历练可能还要遇见他……索性一咬牙承认错误,解决尴尬最好的方式就是面对尴尬。
    于是他给师父发了两位师弟重伤不日归宗的讯息后跑去借了襄竹的尺素,鼓足勇气给纪开云发了求助的信息。
    在和纪开云讲述他们三个实在扯不长的简短探索时,季松域一面端正,一面则在感慨:还好两个师弟都昏了,没人看见他尴尬的样子。
    一正露一内敛两种情绪相搏之际,季松域心里也闪过了小小的疑惑:“这位岳前辈怎么从来没见过,和岳珥前辈是同姓?是散修吗?还是巡灵新的门人?”
    啊算了算了,交游的事暂时还和他这种小辈无关,还是先去思考师父必定会向自己要的反省书该怎么写吧……
    季松域能带给他们的线索不多,少年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后就匆匆带着两位师弟告辞回引虹宗去治疗了。
    留在襄竹能从村民口中得到的东西已经被纪开云上次探的差不多了,于是日过中天之时,纪开云和岳初晓沿着曾经的山道踏入了镜林。
    山道是村民特意封的,这地方已经三十年无人踏足,作为最近的一批旅客,两人能欣赏到最自然的山林风景。
    枝叶葳蕤,蔓草繁盛,天寒也压不住那些生气,除却这风景多少绊人外,倒也没什么缺点。
    纪开云手中名为“岁寒”的腰间佩剑像镰刀一样斩开面前的杂草乱枝,毫不吝惜宝剑锋芒。随着不规则的草木断声,年轻人带着点担忧的声音响起:“季松域是金丹期,能一下重创他的东西恐怕不是能简单处理的,我话说早了。岳先生,你的魂魄……”
    岳初晓伸手折下一根拦路枯枝,觉得纪开云忧思过度,金丹和化神期之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无事,撑得住。”
    “说起来,我身上的禁制能阻止旁人说出一切直接与我有关的事。”他将枯枝随手丢在地上,想起纪开云向季松域介绍他时带过的话,“既然岳珥能轻易说出‘岳初晓’这个有名有姓的名字,这多半也是一个化名,先用着就是了,主要是其他的来历过往。我‘凭空冒出’总归是落人口实,你说,我需要给自己安个能自洽的身世吗?”
    纪开云没说“需要”或者“不需要”,他反问:“你会喜欢披着虚假的过往吗?”
    “不喜欢。”岳初晓答得相当诚实,他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见不得人,只不过需要衡量利弊,“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