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溟顺从地拉住了师傅的手往出口走,就像通过了一扇寻常的门,只是视野渐宽,云衫的脚也在缩小。
    “那人……是谁?”
    她没忘了再问一次刚刚师傅并未回答的问题。
    “寂念,你母亲的妹妹。”
    “我母亲还有妹妹?”芷溟有些惊讶地看向雨泾,又转向云衫,瞧见她也是一脸茫然。
    确实,云衫年纪比她小,她都不知道何况是云衫。
    “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荼沼呢?”芷溟更加迷惑了。
    那地方没有一点点光,是江底最深处,甚至很少会有鱼群到那里去。
    她吃什么呀?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雨泾缓缓叹了一声。
    忽然四面八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像是巨石互相碰撞发出的碎裂声音,震得她头脑发晕心惊胆战。
    且这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芷溟觉得林罗石门全塌了大概就这声音。
    她扭头朝四周看了看,却感觉这声音并不是从通道口传来。
    头顶的水波也在振动,配合着那惨烈的红光,如血滴入水一圈圈散开。
    “……快走。”雨泾的眉头拧得紧紧的,嗓音也十分干涩。
    “现在就走。”
    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黄色绢布,上面都是些红色符咒。
    那卷布飘到空中左右晃动着,又散出金光涟漪,往田螺中心汇聚到一处。
    芷溟一时哑然,机械地眨眨眼。
    半个时辰前她还躺在床上过她的无聊日子,如今却要逃命去外河?
    “我能帮你的,师傅。”芷溟稳下心神,双眸熠熠地看着雨泾。
    她牵住了云衫的手,想先将她送进田螺里,却被雨泾扬手用力打散,红着脸大声喝道。
    “你这是干什么?”
    “让云衫先走啊。”芷溟理直气壮地看着她。
    “我会术法,正好能帮你们一二。”
    被师傅打过的手背还在隐隐作痛。
    她其实也摸不着头脑现今发生了什么,但是让她就这么直接逃命她可做不到。
    “她要对付的是你和河神大人,云衫和她又没有仇,你现在赶紧跑……”
    雨泾刚想上前掐她的手腕,芷溟直接往后跳了一步。
    她垂眸直视着雨泾,眸中闪着寒光。
    “我怎么能一个人走?你和母亲为什么不走?”
    “你说你能帮我们……”雨泾被她的话逗得又气又想笑。
    “那你现在使个火诀给我看看。”
    “我……”芷溟登时胸中气愤不已,眼睛也湿湿的。
    她确实太过无用,谁叫她过了二十多年没有波澜的日子。
    “我和你母亲有办法对付她的,你在这里反而碍事。”
    “先去外河,我到时候用铃铛通知你,好不好?”
    雨泾见她如此执拗,也只能放缓了语气劝她。
    那声响好像变弱了,头顶的红光更加浑浊浓重,像是某种凝固的膏体被迫摊开。
    “……那我呢?”云衫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眼眶发红,怔怔地看着雨泾。
    “你和所有螭族一起走,离开神殿就安全了。”
    雨泾乘着芷溟还在沉默走神的档口,把持住她的手伸进了田螺内部。
    又是一阵晕眩袭来,那些红光那些声音都好像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只有寂静的,她的呼吸和心跳声在壳内回荡着,旋转着只剩下尾音。
    芷溟靠着那坚硬的白色壳壁慢慢蹲了下来,努力摇晃着懵懂发涨的脑袋。
    耳边突然传来水流极速划过田螺外壳的嘈杂嗡嗡声,她知道是师傅的术法在起作用了,她已经穿过那道屏障到了内河。
    不多久她就会去到外河。
    或许再过几天一切就回归原样,正好自己没去过外河,也看看外河的模样。
    芷溟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心跳得愈发厉害,她只能伸手死命摁住喘不过来气的胸口,一边咳嗽了两声。
    自己还能回来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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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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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鸳鸯江乃是大梁最重要的运河通道。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座郁郁葱葱的菱山又如孤岛般矗立在江边,可以说是老天爷给此地的百姓喂饭吃了。
    从山脚坐船往东不消片刻就能到潞州码头,此地商贸极盛,南来北往的货物都会在这儿落脚,再借助支流运往其他地界。
    此时未至晌午,天色澄净透明,云稀疏得像是薄薄的棉絮。
    不时有白鹭从高山往下低低飞过江面,如同箭筒中不小心滑出的一枚箭矢。
    滑过碧波万顷,浮光掠影。
    山脚与码头之间的一小段水路用寻常的漆黑油布乌篷船做沟通连接,大约每艘只能乘坐一两个人,借助船桨行驶。
    这小郎君身上穿着的青绿衣衫十分引人注目,船娘撑船的时候忍不住多瞥了一眼。
    这般鲜的颜色,像是春天柳枝刚刚吐出的嫩芽。
    不一会儿船就到了码头,船娘接过那郎君递过来的铜钱一个个数好,塞进腰间已经潮得发霉的红色细棉荷包。
    她系好荷包带子的时候,忽然感觉船身晃荡了一下。
    这人是不是初次坐船?怎么还脚步虚浮?
    她抬起头准备笑他几句,却瞧见那人右脚似乎有些瘸,便讪讪地止住了话头。
    上了岸,各种气派的商行映入眼帘,宁合直接向东边的兴庆街走,那里都是些珠宝原石铺子和绸缎庄。
    卢氏绸缎庄里人头攒动,宁合得十分小心谨慎才能防止别人踩到他的腿。
    “江五,你招呼一下林总商去二楼!”
    “江六!你把那匹泥红色的香云纱从库房调出来,莫老板要看!”
    掌柜的是个体魄健壮的女人,正声如洪钟地唤着那边已经忙得脚不沾地的伙计。
    她穿着月白的雪缎,云鬓一丝不苟,圆圆的脸涨得有些发红。
    宁合见眼前人是望江楼的莫珊儿,有些羞涩地笑着打了个招呼。
    他一直都很佩服莫老板,凭男儿身却撑起整个望江楼,有自己的一份家业。
    虽然这家业的其中一大半都是已亡故的妻主给他留下来的。
    莫珊儿也微微一笑向他回了个礼。
    这人晒制的梨干是望江楼的招牌四果干中最受客人夸赞的一项。
    也算是熟人了。
    江六很快把泥红色的香云纱捧到莫珊儿跟前,那纱摸上去质地干涩,颜色也很沉。
    “三两银子一匹是吗?”
    莫珊儿身旁的小厮周帘轻咳了一声,开始和卢掌柜讨价还价,最后二两六一匹,定了十五匹。
    宁合好奇地瞥了一眼,他猜是用来铺桌子的。
    他一直在旁边乖乖地站着,直到卢掌柜叫了江二来招呼他,带他到了那个雕花榆木架子前,都是些绿色的普通棉布,从浅到深堆得整齐。
    “还是要这个?五尺?”
    江二把手放在腰间宝蓝色汗巾子上蹭了几下,接着搬下其中最浅的一匹朝他询问道。
    宁合朝他笑着点头,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买好了布又往集市走,去杂货铺买了盐砖和糖砖,在旁边的李记面馆吃了一碗肉丝面。
    途经姐姐住的明月洞,他思索了一阵,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进去。
    乘船回到浮塔村的时候,斜阳西下,天色已变成寂寥的红,照着油棕色的山间小路,还有他一深一浅踩出来的脚印。
    他其实不经常去码头,来回至少需要半天。
    正好最近在地里收凉薯,等做完凉薯干估计即将入冬了,他得准备再多弄些干柴。
    就这么规划着,宁合经过刘家的时候甚至忘记了要快步走,被刘瑗叫住了。
    “宁小郎,又去码头买了些什么好东西?”刘瑗斜倚在院落的门框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看这架势,似乎早就在这里等着他。
    “没什么。”宁合眼神有些躲闪,本来浅淡的笑容也瞬间消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