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行人少了些。
    包子摊糖人摊茶摊的摊主已经收拾好了各自的家伙什,堆在板车上,骨碌碌运往自家所住的巷弄。
    两个人不消片刻就到了潞州最大的典当行,门口竖着列了三个黑色圆形牌匾,上用隶书分别浮雕刻了三个金黄色的字——聚宝盆。
    “你真的要当掉吗?其实我不介意你吃我的东西……”宁合忍不住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那衣角仿佛有灵性一般直接从他指尖溜了出去,像是泥鳅。
    芷溟看着他轻轻点头。
    她其实有一百多条这样的链子,全部堆在她卧房的一角没人打理。
    踏进聚宝盆,三道高高的红木栅栏隔开了柜台和厅堂,柜台大约占了四分之一的地界,后靠着的墙壁处有扇黄铜包边的门半掩着。
    厅堂内大概分散坐着十几个客人,都靠在红木椅子上喝茶,满脸悠闲等着那些店伙计和她们继续讲价。
    “谁要当东西啊?”柜台处的蓝衣伙计眼尖,朝着她们笑得亲切和蔼。
    等她靠近了眼前的女人,有些震惊地瞪圆了双眼。
    好,好高……
    “这个。”芷溟将手里的珠链递到那伙计眼前。
    “能值多少钱?”
    看她这副模样,像极了落魄的世家娘子,说不定从小就不认识钱。
    伙计接过那副珠链在手里倒腾来,倒腾去看了半天,扮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
    “即使是死当,也就最多给贵客您五十两。”
    芷溟刚想应下,忽然听见一旁有人笑着开口道。
    “凤娘,你店里的伙计也太欺生了,我看你这聚宝盆也做不长久咯……”
    宁合定睛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那好像是——莫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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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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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老板今天穿着一身梅子青的绒圈锦,用灰银色的丝线做了滚边,头发一半用金鸳鸯梳别住,看上去不像个酒楼的老板,就像某个富商的主君。
    他款步走过来,笑着对那蓝衣伙计扬起了扇子佯装要打,最后还是轻飘飘地放下了。
    蓝衣伙计只好向三人讪讪地陪笑几声,灰溜溜退到一边。
    “这位娘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样贴身的首饰也要当掉?”
    莫珊儿以芙蓉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的桃花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这般高又气质出众的女子,一进门他就瞧见了。
    “当了的钱给他。”芷溟不知这人为什么要突然凑过来跟她说话,还是面无表情地实话实说了。
    莫珊儿又瞥了一眼宁合,见他抿着唇有些难过的样子,怎么猜也猜不出来这两个人的关系。
    宁合至今未嫁他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自己干活养自己。
    “五十两能抵那些食物吗?”芷溟扭头看着宁合认真问道。
    “……能。”宁合纠结着,抬头望了她一眼,又急忙把头撇开,声音闷闷地补了一句。
    “可是我不想要。”
    “换吧。”芷溟看着那一旁低头的蓝衣伙计吩咐道。
    蓝衣伙计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她看着眼前女人的冷面,确定这人是认真的。
    真是在她预料之中了,这娘子不认识钱啊……
    芷溟和宁合走了许久后,莫珊儿还在回想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掌柜的,您是不是看上那个娘子了?”周连抱着套莲花白瓷杯盏,小声地在他耳边问道。
    “我大概是老了,她连正眼也没瞧过我一眼。”莫珊儿幽幽叹了一口气,眉目耷拉下来。
    “您哪儿老啊?您才二十六啊……”周连以为自己说了句好话,却瞧见他脸色黑如锅底,赶忙空出一只手来打了几下自己的嘴。
    他又激动地开口道。
    “宁郎君就是年轻些,他的姿色还不及您的十分之一呐!”
    莫珊儿嗤笑一声,未置可否。
    他在生意场上见惯了对他有非分之想的女人,如今碰到一个高挑秀丽合他眼缘的娘子,却冷峻到难以接近,勾得他心里痒痒的。
    -
    码头船只停泊处仿佛高至天空的木杆上垂着一列圆形的绢布彩灯,那光似乎扩散不开,凝固在那一小块里。
    天已经变成墨色,鸳鸯江面黑沉沉的。
    那些隆重华丽的大船占了二分之一的江面,不时有丝竹声传来,还伴着银铃般的娇笑声。
    即使提着灯笼,即使这路已经走了不止千遍,宁合还是有些害怕摔跤,他只能死死攥着身旁女人的衣角。
    幸好女人没有嫌他慢,也没有嫌他碍事。
    “……”
    芷溟有点疼,被他掐疼了。
    她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忍无可忍带着些不耐烦开口道。
    “我牵着你,不要再扯我的衣服。”
    宁合惊讶到话也说不出来,耳朵霎时变得通红,他脑袋蒙了一会儿,还是颤抖着把小手递给她了。
    这路好像突然变短了,眨眼间便已到了村口。
    芷溟根本不需要所谓的灯笼,也看得清清楚楚的,不远处正有个人躲草丛里,鬼鬼祟祟的样子。
    “那人是谁?”她摇了一下他的手。
    宁合茫然地抬头看着四周,却看不清楚哪有人。
    慢慢地,不知道哪里有个影子晃荡到了眼前,穿着褐色宽松肥大的衣衫,梳着歪髻,不是刘瑗又是谁?
    “呸,”刘瑗眯起眼睛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带着些不屑开口道。
    “宁小郎,你居然也做起皮肉生意了……”
    “我不是!”宁合气得狠狠瞪了刘瑗一眼。
    她之前怎么暗示他他都可以当做她发疯,但是她诋毁他就是不行!
    “你一个未婚郎君居然带外女回家,这不是皮肉生意是什么?”
    刘瑗又“呸”了一声,眯起眼睛对着眼前的女人腻腻地调侃道。
    “这些外乡的女人骗了男人就跑,到时候宁郎君你大着肚子可没地儿哭去……”
    “还有谁会管你?连你姐姐都不管你!看你一个人怎么养大孩子……”
    忽然那灯笼仿佛长了翅膀一样从宁合手里飞出,像流星般迅速窜向了刘瑗的头,“砰砰砰”打得她不停往后退,不得已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发髻都散了。
    “见,见鬼了……”
    她喃喃自语了一阵,突然“啊啊啊”地尖叫着往村内跑,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芷溟虽然不太懂这人在说些什么,但是听她这个古怪的语气,男人又这么气愤,就知道是不好的话了。
    她不知道这人还要说多久,干脆施了一个转移诀让灯笼打她的嘴。
    她的转移诀可用得太溜了,谁叫她在神殿里连走路也懒得走呢?
    “……”
    宁合见她一脸淡然的模样,猜也猜到了是她搞的鬼,霎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这女妖精对他也太好了。
    从没嘲笑过他的瘸腿,吃了他的东西还要送大笔的银子给他,连惹他不快的人也替他出面教训了。
    她是不是有点儿喜欢他?
    可是他有什么值得女人喜欢的呢?
    他默不作声地松开了她的手,笨拙地靠近草丛把灯笼捡起来,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芷溟觉得这男人好像哪里怪怪的。
    刚刚还黏着她,现在就离她三丈远了。
    “你叫宁什么啊?”
    “我叫宁合。”他的声音小得差点听不清。
    等回了那间瓦房,芷溟很自然地钻进了田螺里。
    这田螺还真是高阶法器,她找不到灯,却能用意念控制它亮不亮,就像一栋小屋。
    她看着不远处师傅留给她的术法书,这些她都可以重新学一遍。
    就像今天学的那个筷子的用法,其实只要多尝试,再难又有多难?
    下次再见到师傅,一定要告诉她,自己已经熟练掌握了火诀。
    -
    宁合清晨起床的时候,脑子还在发懵。
    他枕头下压着的东西,他又拿出来看了一遍,想确认自己昨天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