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姐姐真的病得很重吗?为什么不派人来告诉我一声呢?”
    “那也,没那么重。”
    胡霁答得吞吞吐吐。
    说句心里话——他一直都有些怕宁合多进了他府中几次就赖着不肯走了,他算自己的小舅子,又腿脚不便,伦理纲常限着他根本不可能赶他出府。
    故而常常是宁杳和他过年时节一同回村递送点东西给他便罢了。
    其他时候,他就当没这号人。
    “那现在就去吧。”宁合也顾不上装病了,跳下凳子快速挪动几步逼到他跟前,胡霁脸上的神情登时僵滞,成了一尊石塑。
    这副看起来腿脚一如从前的模样让芷溟和霍玲都吃了一惊,但是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
    “那……就去,也行。”胡霁干笑了两声,对着小厮使了个眼色,一行人便拔腿往胡府赶。
    时辰已近傍晚,初冬的阳光只有薄薄的一层米黄色,轻飘飘落在胡府门口的石狮子上。
    胡府的规制是二进二出,虽然很气派,却住了六七家人,按照身份规制分的房间,胡霁是三房长子,住的西侧间。
    地上都是磨得极为平整的青砖,只是有些年头了,大部分都生出了明显的裂纹。
    宁合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来过这地方。
    他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感觉——好像姐姐一成亲,就把他排在外头了。
    从前只觉得自己像个累赘,所以更要自立,姐姐就默认了好像他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或者说是,不能再需要她。
    他下意识地搂住了身旁静默无言的女人的左胳膊,深深望了一眼她的神情,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冷脸,直视着前方,仿佛没把任何人和任何事放在眼里。
    怀里抱着的胳膊只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了,一副对他很是无奈的样子。
    宁合低下头,心里惴惴不安。
    他骗了她,也不知她生气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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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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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意料的是,等到宁合进去探望宁杳的时候,她正端坐在楠木小几前,捧着一卷策论看得聚精会神。
    天色已暗,油灯晕开的光小如指尖。
    宁杳比宁合大三岁,二十出头就中了秀才,才学不浅,却止步不前。
    明年春闱,算算该是她第四次奔赴京城了。
    最让她沮丧又无解的是老师病得很严重,大限就在这几日。
    她疲倦不堪,完全失去了心力应付一切。
    房间进来了好几个人,宁杳没有抬眸,她不知道胡霁是不是又带了哪个算命的来跟她说几句好话让她宽心。
    反正就是无用的。
    “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
    宁杳伸手掐住发根,提提发涨的脑袋,可精神莫名紧绷了许多。
    “姐姐!”
    这一声惊得她登时放下了书,转而看向发声处,还是那么喜欢穿黄绿衣衫的小合,模样也没变,只是好像比从前看起来更长开了些,变柔和了。
    宁杳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失声轻笑道。
    “你来干什么?”
    她感觉自己在微微地颤抖。
    “姐夫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宁合有些拘谨,在她身边找了张凳子坐下。
    “我才没病,就是最近吃得比往日少了些,他净是瞎操心。”
    宁杳脸上的神情霎时间阴晴不定,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对宁合关切的闪着泪花的眼眸居然有一点点心虚。
    她把书往木几上一摔,没好气地开口道。
    “好了你快回家去,你腿脚不好,怎么今天会走这么远到码头来?”
    “有人背他来的。”胡霁瞥了宁合一眼,他知道宁合和外头站着的女人关系肯定非比寻常。
    如果能够给他说成一门亲,自然该由他的妻主管他,到时候他怎么有可能再留在胡府。
    他愿意带宁合进府也是这个原因,提醒一下宁杳该想办法把宁合嫁出去了。
    至于嫁给谁,日子过得好不好,他根本不关心。
    “男人还是女人?”宁杳直视着宁合,这威严逼得宁合眼神躲去一边,不再言语。
    “算了,男大不中留,你要跟谁好我这个当姐姐的还能拦着不成?”
    宁杳看不透他的反应,自己这个弟弟自脚受伤之后就变得十分胆小乖顺,但她清楚地知道他骨子里还带着深深的倔强。
    “你叫你相好的进来跟你姐姐说啊。”
    胡霁很是满意宁杳的态度,他面带微笑地睨着宁合。
    “她,她就是个路过的,过不了多久就会走了。”
    宁合不安地绞着手指,紧张到额头都出了些汗。
    “啊?你怎么——”
    胡霁话说到一半又止住了,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那女人这么漂亮,举手投足又毫无瑟缩惧怕之意,是个郎君都得盯着看许久才能不迷糊。
    宁合经历尚浅,被迷住了很正常。
    但若是巴巴地倒贴上去,那就要当姐姐的好好管教一下了。
    他满含深意地望向宁杳。
    “那什么女人你让她进来让我看看。”
    宁杳此刻是一个头两个大,眼角眉梢皆含着隐约的怒意。
    “她不一定想见你。”宁合心里涌起慌张。
    这两个人一见面指不定会起什么冲突。
    他好想锤自己两下,怎么不让芷溟先回家,竟然搞成一个这样难堪的局面。
    “敢做不敢认啦?”宁杳气极反笑,没等宁合继续辩驳就冲出门去。
    庭院里桂花树下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女人,如瀑的长发披散两肩,眉目冷艳慵懒不似常人,衣衫一丝不苟,料子看起来金贵得很。
    “我跟她没什么关系。”宁合为了追她脚步走得快了一些,昨天崴过的脚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感觉自己的鼻头酸得难受,弄得他眼前雾蒙蒙的。
    宁杳蹙眉怒视着这女人许久,不管不顾地先厉声喝道。
    “我告诉你,如果觉得宁合孤身可欺就是打错了算盘!”
    芷溟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眸中既有不解,也有些愤怒。
    “我并没有欺负他。”
    她又瞥了一眼宁合,他的神情甚是惊慌受伤,这副模样倒把方才自己生出那份怒意给压下去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敢骗她。
    “你是他姐姐?”
    “我就是。”宁杳见她被斥责了也不逃,想来不是个吃完就溜的卑劣小人,语气和缓了些。
    “你应该先关心他的脚,而不是问我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芷溟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寒光。
    “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我该干什么!”
    宁杳确实更在乎她的面子而不是宁合的想法,被当面戳破了便是恼怒不堪,脸涨得红红的。
    “我跟她真,真的没什么关系。”宁合被这两人的争执逼出了眼泪,迫不及待地拉住了宁杳的袖子。
    他以为姐姐真的病得很严重才赶来的,没想到结果是挨了一顿训斥。
    他心里委屈得像是吃了一大捧酸枣,眼泪奔腾着流到腮边打湿前襟,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宁杳望向芷溟,见她面上仍坦然无惧,眉头皱得更紧,为了挽回几分面子,回头看向宁合严肃开口道。
    “若她再纠缠你,你就进来这里避风头!”
    “你是郎君,要知廉耻,不要一时冲动败坏自己的名声!”
    “来……这里?”胡霁的声音尖细了几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宁杳,但见她略带躲闪地回应道。
    “你派人把他送回村里去。”
    她撂下这句话便闪身进了卧房。
    胡霁只好不耐烦地跟一旁的小厮吩咐了几句,让他带她们俩出府。
    天色已暗,正是纠结要不要用灯笼照路的时候。
    那小厮也没多话,快步领着她们俩到了大门口便转身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宁合正要牵住芷溟的手,却握成空落落的拳头,接着便是冷若冰霜的话语闯入耳中,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心,传来难以忍受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