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神态她似乎见过谁也有,但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他的身形比她要小上许多,身着掌门特有的水蓝色宽袍大袖道服,看起来和清冷温柔的母亲还挺登对的。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烙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我从来没见过你,自然是想认真看看。”
    芷溟莞尔一笑。
    两人沉默了片刻,她又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你是因为要守着这个地方才不去江底?”
    芷溟心里油然生出小小的得意,自己这么问,其实也算是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他和母亲的关系了。
    烙月的神情忽然变幻莫测,好像蒙上一层雾,他见她好奇的神情,欲言又止,虽怕她再次追问,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
    “不是。”
    芷溟见他仍旧对自己半遮半掩,甚至不敢亲口承认她是他的孩子,一下子觉得没劲透了。
    她直直地望着他,可他并不敢与自己对视,方才那青铜鸟已经把面端走了,又在此时送来了一碗气味古怪的药。
    烙月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同时面无表情地喝完了。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我母亲?”
    芷溟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
    大殿里虚室生出的暖光若有似无地摇晃了一下,烙月满不在乎地拍了拍前襟不存在的尘土。
    没有回答。
    她已经等待了许久,还是按耐不住,再问了一遍那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我想知道如何救出母亲,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你若是亲眼见过寂念被制服,那你就应该知道怎么再把她关进去。”
    烙月脸上忽然漾开一层柔柔的微笑,他望着芷溟出神。
    “可关键不在我,在你。”
    “你现在是河神,只是神骨不认你。”
    “我是?”芷溟的心跳得厉害,她将‘我’字咬得极重,脸上莫名烧起来了。
    “神骨如果认你,你成了真正的神,那对付寂念便是绰绰有余。”
    烙月的脸上仍然挂着笑。
    “那怎样才能让神骨认我?”
    “你得自己去问它。”
    芷溟半信半疑地望了他一眼,她怎么觉得他脸上的笑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可烙月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她是母亲的唯一血脉,神骨传到了她这里,其他族员又不怎么识得术法,她不是河神,谁是?
    但冥冥之中,好像这一团迷雾里有个线头,她给抓住了,抽丝剥茧之后,心内猛地涌起一股怒意,迫不及待开口问道。
    “这神骨会不会只认寂念为主?”
    烙月的神情顿时僵住,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想到这一层,这件事还是掌门临雷劫前留下的遗书里告诉他的。
    “你在骗我?”芷溟的语气愈发凌厉,“你为什么要骗我?”
    烙月幽幽地叹息一声,他看着芷溟无奈道:“你没试过,怎知不行?”
    “你可还能寻到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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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了一下。
    ——6.4
    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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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没有?母亲才应该是神骨的主人!”
    芷溟理直气壮地反驳他。
    “那你又想过没有——为什么阿淳要把神骨给你,而不是以神身对抗寂念?”
    烙月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说这话也有些心虚。
    他其实并不清楚芷淳真正的用意,只能猜出来,多半跟近些年坎离塔的异动有关。
    芷溟垂眸轻声道。
    “我只知道,她离开神骨之后的样子,脆弱得很。”
    她所记得的母亲——在须臾之间便可呼风唤雨。
    那个白色的模糊影子,不是她记忆中的母亲。
    烙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眼眶迅速地红了一圈。
    “她尝试过与神骨融合,为此……舍弃了自己的肉身。”
    “输了便是输了,但她把希望留给了你……”
    “所以母亲,还是会死吗?”芷溟忽感心口一窒,紧接着七窍像是被什么封闭住了,耳边响着轰隆隆的雷鸣。
    “谁不会死呢?即使是天人,也有五衰的时候。”
    烙月不紧不慢地回应着,双眸浸上一层悲凉的暗色。
    “你不要辜负她,要拼尽全力完成她未竟的心愿。”
    “心愿?”
    “若她不在了,完成她的心愿还有何意义?”芷溟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烙月的呼吸忽然变得凝重,他没有回答,只将掌心向上托起,空中之水凝结成冰珠,最后幻化成了一片薄得似纱的云。
    那云中场景变幻莫测,电闪雷鸣伴着洪水滔天,烈日炎炎随着天崩地裂。
    “羲和在她的神魂碎裂之前留下了预言,到了某个时辰,天地之间的力量会开始失衡。”
    芷溟定定地望着烙月,她其实并不关心天地变成什么样,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
    她所在乎的东西,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那也不该是我来——。”
    “只能是你。”烙月迅疾地打断了她,他清冷的目光如同一道严苛的逐客令。
    “以后你会想清楚的。”
    芷溟见他说话总是绕个没完,半点没有想帮她出主意救回母亲,基本是已经默认了母亲所谓“牺牲”的意义,一时间心如刀绞。
    她望向烙月的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怨恨。
    等她走后许久,烙月才施施然站起身,慢慢踱步到了洞口,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天上的月亮不知去哪儿了,偶尔有微凉的山风拂面,远处连绵山峦连成一片墨紫色剪影。
    空中漂浮着一艘大船。
    -
    宁合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姐夫带到宴会厅的,好像是在村里碰见,又记得是在望江楼被叫出去的。
    春末夏初的太阳毒得很,伤得他眼睛也有些睁不开,额头上流着汗的时候,识海只剩下一片空白。
    虽然在胡府也吃过几次便饭,他却从来没在这里用过午饭。
    宁合见到了考完试归来的姐姐,算一算时间,姐姐这次回来得比之前几年都要更晚,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考上了。
    “想必你也知晓了新上任的州府大人采选的事,修塔的事,还有城里源源不断乱点鸳鸯谱的事……”
    宁杳眉头紧锁地给他夹了一块排骨,说话的语气愈发显得语重心长。
    “那你有何打算?”
    “你也该嫁人了,是谁传的消息来着?村里雨哥儿都嫁了……”
    “姐姐知道我在想什么,为什么还要再问?”宁合放下筷子力道稍重了些,一双清冷的眸子毫不退让地看向宁杳。
    他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真的来的时候反而不怕了。
    是他太过天真,还想着走之前要不要跟姐姐打个招呼或者留封信。
    宁杳见弟弟使起许久不见的小性子,像是早有准备似地,从袖口艰难掏出了一封信。
    她脸上的神情十分屈辱,看起来像是刚刚活吃了一个苍蝇。
    “你要不要自己看看这封拒信?这女人说自己跟越王有交情,是她的得力助手,来潞州城只是路过办些任务,她是怜悯你才对你好,她说她断不会看上一个乡野村郎……”
    宁合“啊”了一声,被这凭空冒出的信惊讶到失语,他不觉得芷溟会说出这些话。
    他初见她的那个时候,她明明就是第一次见到陆地的新奇模样,她去了江底和妖怪搏斗九死一生,怎么会突然扯上京城的越王?
    何况,在她眼里,一个越王算什么呢?,她若真是在乎钱权的人,当初莫老板拿出她的珠链时,她该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我知道你不信,可是那天来送信的人就是她,不仅我见到了,连门房,小厮都看到了。”
    胡霁见他镇定自若,就猜到他是被情爱蒙蔽了理智。
    “这门子是大房管家的家生子,断不可能为了我们说谎,你想见一见吗?”
    “不想——”宁合快速地打断了他,有些负气地咬着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