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哪还有妖啊?您嫌寒颤我还嫌寒碜呢……”
    “好,好……”付典正愁没处撒气,她笔走龙蛇,那些金光符咒幻化出一个个鲜红的掌印,狠狠摔打在他的身上,脸上,霎时间他的哭嚎声响彻云霄。
    芷溟这回倒没出手,她飞回了法柱,见那夜叉鬼仍然萎靡地靠在那里,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显然是累极了怕极了。
    有那么一瞬间,芷溟觉得他长得有些像谁,但是很快她又觉得这猜想太过荒谬。
    “要我……背你吗?”
    话一出口,站在一旁的陈璃,默默靠近她们俩的黎垣,连带着她自己,都有些讶然。
    “好。”
    他忽然不抖了,抬眸静静地望着她,芷溟有些心塞,可话说了便不能反悔,她直接蹲了下来,让他趴到她的背上。
    陈璃不好多说什么,左右是她愿意的。
    她跟在芷溟身侧,黎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等几人行到了云天外的悬崖边,他才郁郁不平地向她们抱怨道。
    “我方才也在那边被那几个老男人戏弄,你们为什么不来帮我?”
    陈璃也是被他这奇怪的怨气弄懵了,讷讷道:“是你自己选择要来的。”
    “我不管,今天我不回去了,那地方我待不下去。”
    黎垣双眸中的怨恨突然化为了哀求。
    “你若此时想出境,需得等上几年。”陈璃的声音忽然十分冰冷。
    “我不出境,我要跟你们住在一起!”黎垣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哭腔。
    “真是荒谬……”陈璃再好的脾气也被他惹得有些不耐烦了,但她也拿这个人没办法,这种小事自然是不能上报师尊让他烦心的。
    芷溟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并未说些什么,她径直往左浮岛飞去,风声呼呼在耳边刮过,背上的夜叉鬼发出轻微的咕噜声,明显是睡着了。
    芷溟真是哭笑不得。
    他居然还睡得着。
    -
    天边一道刺目金轮,照着江河上浑浊而热烈的碧波。
    这些天日子实在难挨,可宁合没有绝食,也没有以泪洗面,他知道如果他就这么白白地被逼死了,他便再也等不到芷溟回来了。
    他总要活着,这样才好在见到她的时候,哭诉自己的满腔委屈。
    他还是选了,他选择参与采选,或许装瘸能逃过一劫呢?
    在采选官带领兵妇上门时,他点了头,不得不入了候选名册,姐姐的脸色变得出奇地差,在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摔碎了桌上的茶杯茶壶,甚至还有一座碧玉镇纸,那副出离愤怒的模样,令他觉得陌生又心寒。
    更让他感到天旋地转的是,他忘记了采选的人不仅有皇上派来的嬷嬷公公,还是连同着州府大人一起选的。
    他只是砧板上的鱼肉。
    所有要参与采选的郎君都住进了一艘巨大的画舫,那舫内里装饰雅致干净,用了暗红色的麻纱糊窗,不过住得人挤人,宁合稍微数了一下,一间房内已数到不止十个人头。
    墙上挂着崭新的告示,门口还有看守他们的兵妇,公公经常会来各个厢房转悠一圈,只要一来大家都要行礼,午饭晚饭也是按例送来的,够吃,就是不好吃。
    宁合把那告示看了很多遍,一颗心越来越重,都是些禁止的法条。
    他没找到哪里写了初选的时间。
    -
    深夜,月朗星稀,从云层往远探,那塔隐隐约约轮廓可见,烙月以此为标志,将船行到河水流动最茂盛的地方,在对比了塔身和山峦笔架的大小之后,他差点就要抑制不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一头往江底栽去了。
    他会水,这船也水火不侵。
    都说道家术法炼到最顶层的时候便是水火不侵,任凭经历多严厉的烈火,多无情的洪水,仍然是来去自如。
    脚下只是凡间的一条河,可他并不知道有多深,他能待多久,他会不会耗尽一切精疲力尽还是徒劳……
    更何况,他为她倾尽所有做了一具肉身,现今是个元气大伤的半废人。
    入水的滋味不太好受,水里的一切都是迟缓的,他想要再快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那般无力,连带着船身行得也慢,水下有无数散发着淡淡银光的鱼群,它们见有仙人来,也并不惊诧,只是单纯地游来游去。
    烙月没有找太久,他看见了月珠,晚上的月珠虽然不甚明亮,但还是在江底十分显眼,柔和光辉,月珠周围洒落着成堆的水晶碎片,那个地方,烙月知道是神殿,可他看不太出原来的模样。
    他的心莫名一紧,似被什么拼命扼住,脑中总是无可避免地滑向那个坏结局,他停了一会儿,无论闭气术修炼得如何精湛,这一刻,呼吸痛得他双眸泛红。
    他往前搜寻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那个暗色身影,她正失魂落魄地站在悬崖边上,那里盘桓着一具巨大的龙的尸体,像是个凸起的平原。
    他需得先对付她,才能顺利进行接下来的事。
    许久未见,寂念还是一如既往神神叨叨的。
    “你要去哪?”
    “你知道。”烙月静静地看着她。
    “你是来带走她的?”
    “她不会跟你走的,她就剩下一口气了,也想着要阻止我……”
    寂念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嘴角处的裂纹伤疤连着眼角狰狞地抖动着,像是无数条蚯蚓。
    “哦。”
    烙月有些嫌恶地皱起眉头,他欲转身就走,那影子很快就绕到了他的跟前,张开手臂拦住了他。
    她的双眸忽然变得极为童真,亮盈盈的,嘴角也久违地泛起微笑。
    “你要是把她带走了,这江底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紫色雷电迅速地击穿了烙月左胸膛,血像轻烟一样在夜晚深绿如墨的江水中无形弥散,烙月咬牙生生忍下,他知道她会阻止他,却没想到她会下死手。
    这样也好,他知道阿淳还在。
    而她因为轻视自己,会受到比他要惨烈百倍的反噬。
    烙月捂住心口,那地方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正在愈合,寂念瞪大了眼睛凝视着,直到那凭空出现的一模一样的紫色雷电将她击穿,她努力躲,却躲不掉。
    自己的术法明明已经登峰造极,即使是那只傻鸟,见了她也是绕道走。
    能以咒术压制她的,也只有一个答案了。
    “你是金……”
    寂念的心疾速地往下落,越来越深,她开始怕了,她知道他真的会带走她了。
    烙月头也不回地往前游去,他不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早晚也是要暴露的,他只是后悔自己的无能,没有早一点,再早一点,让神骨听命于他。
    他越游越无力,四周的水也越来越温暖,缓慢的疲乏像是小虫一般侵入他的骨髓,他知道他要往哪里去了。
    眼前忽现一片凄冷的红光,水消失了,这个洞真是荒芜得很,逼仄得很。
    火焰角落的一线泉中央,存放着一个几近透明的白色影子。
    “其实我没有想让你来救我,我让芷溟去找你只是为了——”
    “为了托孤?”烙月再也忍不住了,多年心底压抑的委屈忽然间如火山喷发一般,烧得他理智全无。
    “你若是走了,让我们孤女寡夫的怎么活?”
    烙月已经失了态,尾音都是沙哑的。
    “你来了又如何?我也是螭,我不能离开神殿太久,你知道的,我不会跟你走……”
    芷淳突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因为激动,这泉水都被震荡出了淡淡波纹。
    “那要我看着你在这里魂飞魄散?阿淳,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真的在乎过我吗?”
    烙月话音刚落,手似乎比心更快,那个小小的瓷偶从乾坤袋中飞出,径直去往芷淳的方向,它闪着摄人心魄的金光,在芷淳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与她合二为一。
    “怎么会……”
    芷淳觉得自己虽然不再是无形的魂,可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烙月紧紧地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