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一定有办法,你不是九幽的守境人吗?这里应当有典籍记载如何将人的魂魄重新聚起?”
    芷溟满怀希冀地望向她。
    都走到这里了,就没有理由不试试。
    “一定?应当?”鼓眼睛鬼差嗤笑一声,“我只是个癞蛤蟆精,在这地方待了九百多年,只能记录人的魂魄,从没有聚起过人的魂魄。”
    “除非……”
    “什么?”芷溟原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被她这样卖弄关子,一颗心变得又冰又热,仿若身处冰火两重天。
    “在塔的最高处有一位神使,据说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甚至能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嘿嘿,只是听说。”
    “谁有这个本事去最高层呢?我看你没有角,只是条蛇而已,在水里游一游勉强还能发挥所长,要是到了岸上,能走多远不好说……”
    芷溟忽然想起那天朱诺与鼠妖对峙,他提到过塔中有一个神使。
    浮出暗河的水面,她看了一眼岸上乌泱泱的鬼魂,找了三圈,到底还是找到了熟悉的白衣身影,看见雨泾双眸放空,神情清冷,跟活死人无异。
    芷溟往回游,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到了水清的地方,从水清的地方往上浮,世界变得明亮,天光渐渐升起,最终一轮红日横亘在头顶,烈烈放光。
    她从水中走出,走到了沙地,远处走来两个身材精壮的女人,穿着……她顿时僵在原地。
    “少主还是别再去海边了。”
    “……”
    芷溟回头看了一眼空阔平整的酡红海面,确认她们就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不置可否,只是随着她们往前去,慢慢地一栋高大石头房子出现在眼前,陌生,又熟悉。
    自己见过吗?
    应该只是前世见过,毕竟烙月说了,第一层自己会进入某个前世幻境,在那个幻境里,会遇见那一辈子亏欠最深的人。
    若是再次经历,业障仍然不消,则会永永远远地困在这个幻境里。
    因此,也有宁过锋水河,不入坎离塔之说。
    “自从王上王君被鬼火……少主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虽然这里比武曲城差了千里,不过这里远离鬼火,咱们在这里过的清静日子也不错。”
    芷溟屏气凝神地听着,她只把这个世界当成一个谜团,一个她必须解开然后找到守境人的谜团。
    “闵氏的小儿子来了……”
    “这小子也是命大,经历了那场海难……竟然能活下来。”
    芷溟抬眸望去,又像是被烫伤般立即收回了目光——她早该意识到的,眼前的两个女人只穿了件麻布围裙,上身是□□的,那向她们走来的“闵氏”装束也一模一样。
    无论是在潞州城还是在罔境的人,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她也就习惯了穿着衣服的人。
    原来没穿衣服的人身上是这个样子。
    她又好奇地再多瞄了一眼闵氏,发现他正定定地看着她,眼睛忽闪忽闪的。
    ?
    抛开奇怪暴露的装束,还有扎成各种打结麻花辫的脑袋,单论五官,他长得好像宁合。
    “闵氏,大家今天打到了多少鱼啊?”
    “三百条,每个人都能分到一条,少主可以分到两条。”
    闵氏的笑眼弯弯的。
    “正好三百条?昨天也是三百条,真是巧了……就像这海知道我们的人有多少个。”
    芷溟忽然知觉到了什么,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身上也是光光的,只有一块布围着□□。
    但她没有出神太久,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们三人走进了那座石头城。
    装饰不少,但大多都是一些泥塑和雕刻,有花草树木,也有飞禽走兽,栩栩如生。
    “……少主,你为什么不吃?”
    芷溟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两条肥厚到有小臂粗细的闪着银蓝色光芒的海鱼,盛在椰子叶上,她又瞥了一眼其他人的食物,大多都有显眼的残缺划痕。
    是否,她前世没有履行好少主的职责,亏欠的,是这席面上的所有人?
    她觉得这儿很不适宜生活,虽然离水近,鱼做食物触手可得,但是太阳太大,晒得人发昏,她们手作出的装饰也很明显不属于这个地方。
    大家是迁徙过来的。
    估计要去什么武曲城了,族与族之间争地盘的纷争自古以来就有,她只是猜那里是个什么关键地点……总之是走一步看一步。
    入夜时分,大家都各自睡了,芷溟凭着不知何时进入她脑子里的记忆碎片,走向最高层侧边的一个隔间。
    石头城里是一个个的隔间,也很像内河神殿的布局,有宽敞的也有狭窄的。
    心里七上八下的,这隔间很大,采光也不错,甚至床脚还堆着许多一看就是精心打磨过的小东西,一半是瓷俑,一半是果核做成的各种手串,项链。
    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扑面而来,明明是盛夏酷暑般的天气,可莫名感觉到冷气往后脑勺那里呼呼吹着。
    窗边月光投下,明亮皎洁,像是一匹巨大的会发光的丝缎,紧紧贴满了一整面墙。
    “少主,我睡不着……”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她抬眸望向来人,其实不看她也知道,她已经记住他的声音了,但是……她就是想看。
    想看今日在海边匆匆一眼所见的那些景象,看他从肩膀到盈盈腰间的曲线,瘦削流畅。
    她干脆逼自己直视着他的眼睛,别再看些有的没的,可是见到他圆圆的泪眼,心又硬不下半分。
    “何事?”
    “以前都是爹陪我睡觉……爹走之后,我觉得那间房好黑。”
    “……”
    而闵泽完全不再遮掩,他似乎是已经做惯了这一切,驾轻就熟地在芷溟腿上坐下,依进她的怀里,小声嘟囔道。
    “我怕黑。”
    --------------------
    第47章 第 47 章
    =========================
    芷溟凝视着闵泽,许多泛着光芒的旧时记忆一股脑地涌进来,到了心口处。
    她看见自己还是一个孩童的时候,一张脸总是冷若冰霜,闵泽是宫里花匠的孩子,她看着他出生,从一个粉嫩可爱的雪团子长大成人。
    闵泽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偷偷黏着她,经常拉她去看园子里最新开放的鲜花,还有树根下的蚂蚁。
    “……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我滴一点蜂蜜在这里,它们就全围过来了……”
    这些记忆里的武曲城和芷溟印象中的人类城池没有什么分别,围墙高门,宽街道窄巷子,里面的人民富足喜乐,各司其职。
    而闵泽也总是心血来潮地拉着她出去玩,有的时候她懒得去,闵泽会把小玩意儿给她带回来,讨她开心。
    后来突然有一天,天上降下流火。
    灾难来得很快,顷刻之间武曲城成了地狱城,能逃的人民都往江边逃,可是这火似乎不怕水,江面上火海熊熊,烤得鱼群都直往上蹦。
    记忆里是一个红衣女子给了母王一艘船,她告诉她这艘船水火不侵,可以庇护子民去往更远的,没有被流火袭击过的东海。
    陷在这些真实到有些眩晕的回忆里,芷溟身上有些冷。
    她有些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她了,就好像在潞州城,在鸳鸯江底的日子只是昨夜做的离奇的梦。
    “……少主。”
    这声音黏黏糊糊,与他平常的清脆声线很不一样,芷溟忽感到一双胳膊灵活非常地攀了上来,挂在她的脖颈上,她低下头,正对上他忽闪忽闪的眼睛。
    这双眼睛清澈无比,亮堂堂的,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闵泽越靠越近,粉嫩柔软的唇也轻轻贴上了她的唇,动作笨拙而热烈。
    但在察觉到芷溟毫无反应后,略带尴尬地停了下来。
    有一个声音像是从心里来的,断断续续地发着抖,还带有几分哀怨。
    “那黄龙说得不对……完了,这下少主肯定会讨厌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