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湄神色淡漠地引着水流,对白练产生的缺口缝缝补补。
    羲和见火势能控制得住,隐约松了一口气,语气和缓了些。
    “有人打开了归凤山的第十二道门,火狱大门,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合上之后又施加了十重禁咒……只是逃出来的这些火,我始终都解决不了。”
    “所以你让我恢复真身,央求我来处理。”
    “你就不怕这门是我打开的?”
    泽湄面无表情开口道。
    “我知道不是你,你去不了归凤山。”
    “说不定呢?”泽湄双手抱臂,轻轻挑眉,揶揄道。
    “说不定是我说服了毕月乌,让她去开的门。”
    “水也只能阻碍它一阵子。”羲和摇了摇头。
    “我知道不是你。”
    泽湄不再言语,她眉头深锁地俯瞰着地上,武曲城往外方圆百里,满目焦土,虽然只在这里待了短短二十年,心底却真的生出了一丝不忍。
    “我想过了,现下能用的方法只有一个。”
    “我已经把地上所有的流火都集中在了一处,放在了武曲城,若你能把这团怪物驱赶到鸳鸯江中流,届时我会带来月珠。”
    “镇压它?月珠是你的死穴,但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克如今地上的火。”
    泽湄眉头皱得更紧。
    羲和淡淡一笑。
    “克我就可以了。”
    泽湄心里咯噔一声,难以置信地望向羲和。
    “你是说……你与狱火融为一体?”
    思及此处,她胸中一阵激愤。
    “这样你会堕魔的!神魔两道,日珠会弃你而去,神兽们也不会再听你的差遣,到时候你还愿意做这个圣人吗?”
    “权宜之计,但是方法你可以慢慢找,泽湄,接下来的日子只能靠你了。”
    泽湄不置可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个馊主意。
    月珠原本是她的命珠,需要流水滋养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元始天尊为了削弱她的力量,之前存在了坎离塔内某个她找不到的地方。
    现在羲和居然想着拆东墙补西墙又要搭上她自己才能把这怪物控制住……
    “那东海的那些人怎么办?”
    她神情很是无奈。
    “一旦开始移火,这水我只能从东海取,水来的时候怕是会把她们都冲散。”
    “到时候地上不是水就是火的,即使有船,但是风浪高,她们能活下来半个就算是幸运了。”
    “需要牺牲的又何止那几十人呢?一草一木,飞禽走兽,惶惶奔逃……”
    羲和的声音逐渐冰冷。
    泽湄苦苦思索,终于想出来个不成办法的办法。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莱芜树正在结最后一颗神兽的果子,是水系的——”
    “那个果子,要留给品系最坚韧的人,掌管人间最重要的江河。”羲和直接打断了她。
    泽湄亦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自己的解法。
    “可以分成足够多的份数,让那些还活着的人吃下去。”
    “这样……谁来担当河神?”
    “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人再给你试?让角木蛟陪同她们一起,共同担当河神,怎样?”
    羲和憋了半天,悻悻然回了一句:“你这也是个馊主意。”
    芷溟望了望羲和,也望了望泽湄,幻境里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她现在正站在她们两个中间,被同样强大的气场压制着,一左一右,快把她挤成肉饼。
    可她还是想听。
    对话声传到耳边,逼着她重新整理心神。
    “到底是谁打开了大门,你有查过吗?”
    “查过,但……我不想怀疑她们其中任何一个,她们这几百年无不尽心尽力。”
    “既然大错已经铸成,只该想着如何补救。”
    芷溟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还能读心,即使那热浪逼人,她也咬着牙往羲和那边靠。
    可传来的只有刺耳的尖鸣,她听不见火神的心声。
    “你知道的,角木蛟……”泽湄的表情十分怪异,有难过,也有不舍,还带着一丝因为觉得太过荒谬诞生的戏谑。
    “她对你……我真是不知该怎么说。”
    “角木蛟,以及其他神兽所需要知道的只是需要继续恪守职责,而我就在塔中等着她们。”
    “等一千年过去,我会迎接最忠诚的神兽入塔。”
    “入塔?”
    泽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许下这种承诺,难道她忘记了入塔代表着什么吗?
    羲和不愿再多说,她赤脚轻点急如星火飞向坎离塔,泽湄紧随其后,塔的外层正金光熠熠,迷幻人眼,那是莱芜树正在结果,塔内的所有生灵都在为之欢欣雀跃。
    只是芷溟回头望了望。
    脸颊边传来的金光刺痛霎时间消失了,眼前是暴雨如注,水浪连天,平陆成江,浑浊的蓝绿色,世界变成了一体。
    除了那浪上还半漂浮着一艘大船。
    她看见船上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激动地喊叫着,脸蛋涨得通红,猝不及防的浪打过来,越过船身,把他卷进了海里。
    芷溟想要冲过去,可浪也不由分说地冲垮了她,她根本找不到闵泽在哪里,水里混乱得很,什么鱼都有,就是没有闵泽。
    她余光里瞥见巨大的月珠如山般往下倾轧,肆意的光芒如银针,又像是手,拨弄出一个漩涡,所有的鱼群都往漩涡外围极速游去,像是赶不及的话下一秒就会身亡。
    借着月珠的光,她终于瞧见了他的尸体,随着鱼群混在一起,平静的脸庞,暗色的眼眸里藏着一点淡不可觉的悲伤。
    -
    再一睁眼,她来到了一棵叶子像蝴蝶的树下,周身暖洋洋的,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光束,就这么尽情又祥和地洒在她的身上。
    泽湄手里捧着一枚巴掌大的银镜,她正借这镜子翻阅元始天尊留下的所有记载,凡是与羲和或者是与归凤山十三道门有关的字句,全部摘出来,贴满了眼前不存在一面墙,墙面延伸着,直到更高的云端。
    “这事你为什么不回归墟里做?偏要在我这里。”
    芷溟朝声源望去,见到了一个体格健硕,面庞粗糙得让她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
    他穿着浅灰色的苎麻衫,肤色暗黄,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脖子又短又粗,看上去就是人间最不起眼的凡人。
    可若是看久了,心里会油然而生一股亲切。
    “你这里比我那里宽敞,我可不想到时候贴满了,再搬来搬去。”
    “但你站在这里,会影响魂池里的魂魄!到时候我捏好的娃娃被你这冰块儿一冻,掉进天河的时候突然分开了怎么办?”
    阿伊气得浑身颤抖。
    被他这么一说,芷溟张望了半圈,寻见了一条大河。
    那条河是透明的,里面的娃娃也是透明的,远远的看像是一堆波浪起伏的水晶玩偶。
    “若是分开了,那也是你捏得不牢,或者,本来就无缘。”
    泽湄声音冰冷,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芷溟心怀困惑地靠近了那面墙,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人头晕,这一整面墙,所有的字句里能找出一个解法吗?
    那个把羲和从怪物里拉出来的解法。
    可是,要救羲和,无论怎么说,总得先托起月珠,她……她不是泽湄。
    或者说,她已经不是泽湄了。
    她的心跳得愈发厉害,脑子里就像灌满了水,沉甸甸的,一想到泽湄失败了,输了,没救出羲和,又把自己搭进去了,实在是不忍心再看眼前的旧事回忆。
    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场空,该多让人绝望。
    忽有叽喳声喧闹不已,由远及近,此刻百鸟正衔泥而来,献给莱芜树,翅膀扑腾着,众力汇成的气流路过芷溟的时候,差点把她掀倒。
    “已经过了十年?”泽湄有些讶异。
    阿伊叉着腰,目光随着那些生机勃勃的鸟儿游移着,神情很是认真。
    鸟群来得快,去得也快,喧闹声雨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