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伴着一颗狂跳不休的心跑到了更远的角落里,死命捂着自己的嘴,怕那些求饶的话会接二连三地蹦出来,那样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可这身影似乎是预知到了什么,并没有朝他逼过来,闪身翻窗飞了出去,只留下有序凸起的波浪投影,那线条,让林顾想到了鸟的翅膀。
    他站在原地,不敢乱动,直到窗外那雷鸣声响起,似乎是有人在江面炸开惊雷,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爬到窗口看。
    原来真有人来救他,正在与那妖物缠斗,他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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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芷溟眯眼看着这“人”,没有穿道袍,瞧着就是个潞州城里随处可见的儒生。
    江面该是她的主场了,要杀一个人根本不难,她只微微抬手,那水流便像听话的龙蛇,仿若有灵性般蜿蜒而上,紧紧追随着那人。
    她见势不妙,往曾是浮塔村的方向飞速逃去,芷溟蹙着眉紧随其后,左右这山也是被鸳鸯江包围住的孤岛,这人再如何挣扎也是罔效。
    曾经浮塔村所在的位置,房屋已悉数被夷平,被一座耀眼的道观所取代。
    当她开始念咒,施加结界,那殷红光辉从道观中升起,像极了白日里太阳那不可直视的边缘。
    芷溟脸上的神情愈加不耐烦,她想着总得尽快解决,越快越好。
    即使这道观已成了她的主场。
    在那结界即将弥合之际,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她能感觉到,江面回应着她的感应,一条大过她原身数倍的水龙也正跟在她的身后追了进去。
    那水龙分成无数细条包裹住了眼前的儒生,宛若白练紧紧缠住浑身烧坏的伤患。
    “你是角木蛟?还是叁水螭?”
    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除了那双眼睛此刻红得滴血,在那结界光辉笼罩下更添几分疯魔。
    “我是什么与你无关,你残害百姓性命。理应受死。”
    芷溟念咒将那白练缠得她越来越紧。
    “可我们不都是听命于羲和的命令吗?至于百姓,那是次要的。”
    她被缠住了也一脸无所谓,神情懒懒的,仿佛芷溟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对她挠痒痒而已。
    听她提及羲和,芷溟忽感心中不妙,更加集中十二分的精力来念咒,盼着能够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看到她也能够面上浮起和她一样慌乱的神色。
    “你有什么资格提羲和?”
    “我是神兽之一,你不也是?”她仿佛能看透她般,突然狡黠一笑。
    这人莫非是……毕月乌?
    芷溟忽地想起,曾经凛霜要杀的就是她,而且该是杀错了人。
    所以她说的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可她仍然好奇,想知道这人会说羲和的什么事。
    只见这妖物脖子被缠得越来越紧,于是连声音也变得又涩又哑。
    “若你现在不放我,功亏一篑。就真的才是放下了弥天大罪……”
    “参水螭,那时结下的果子可是分给所有人了……明明是最先天薄弱的,不过是群兽人而已……”
    她居然知道从前的事,芷溟心下吃惊,杂念陡生,不由自主地将那水龙的力道减弱了些。
    “只有炼出凤凰,才能真正把羲和救出来。”
    “你也知道她被困在江底?”
    “我当然知道,我活的比你们任何一个神兽都要久。”
    “你说炼出凤凰就能够把羲和救出,但是凤凰要如何炼出来?凤凰又如何能把羲和救出来?”
    芷溟知道自己不该问,可她的话字字如剑直逼心口。
    她此刻只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取天下至阳之体,放入归凤山第十三道门中淬炼。”
    “如今是龙的纪元,曾经长出龙的混沌池已然消失,若能重新炼出凤,那便是凤的纪元——”
    芷溟眉头紧锁,未等她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
    “你是女子,哪来的至阳之体?若你说的这些真的能练出凤凰,与其说是你想把羲和救出来,倒不如说你是想炼化自己成为那凤凰纪元的唯一天神。”
    似乎是觉得太过荒谬震惊,她竟有些想笑,望向她的神情里充满了愤恨与哀痛。
    “原来这就是泽湄要杀你的原因,原来你是那个操纵者,原来是你打开了归凤山的第十二道门。”
    “你也知道不少……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无需知道,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如今就是送你去死的时辰,越快越好——”
    “我只想告诉你,”她向芷溟无奈地挑了挑眉,“打开归凤山第十二道门的神兽并不是我。”
    不是她,那会是谁?
    芷溟没想到,这人居然能频繁挑起她的好奇心,从而促使她放下了她的武器不对她赶尽杀绝。
    “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
    “如果泽湄要杀的人就是你,那我绝不会后悔。”
    芷溟话音刚落,凛霜已从心口飞出,那水龙碰着凛霜化成了片片冰凌,锋利如刃。
    她在见到凛霜的那一刻,神色微怔,终于显出了一丝慌张,可她没有坐以待毙,即使身上缠着那白练,身形却比芷溟灵活了千倍万倍。
    芷溟抬眼望去,这结界在收紧。
    原来这不是结界,而是一张宛若血月光华丝绸的弥天大网。
    仍非不能解开的网,毕竟这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容器。
    “若是有极天瓮就好了。”
    凛霜幻化成的利刃早已将她狼狈逼至角落,在她身上划出不少的伤口,可她依然面色如常地谈笑着。
    芷溟抬手,那些冰凌便如蜂群一般往外飞舞,不知疲倦似地啃噬着这不知是何物制成的网。
    毕月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已调转方向去对付这不断收紧的法器。
    这人是谁,她心知肚明。
    那个一而再再而三困住她的人。
    那些冰凌与周围的殷红色光相抵相消,蓝色光华与红色光华流动着像是缓缓而行的烟火。
    她望向天空,满是感慨。
    “泽湄死了,羲和也死了,这世间会变得多么混乱。水火无人掌管。”
    “你以为这般巧言令色就能让我放过你?”
    动静许是太大,下面那道观周围的竹棚里跑出来许多人,密密麻麻如蚁群般,齐齐抬头往天上看。
    芷溟不得不咬牙承认,直到现在自己仍然没有下定决心要杀她。
    明明她是泽湄的时候,是一定想过要她死的。
    那层殷红色的网已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碎片如星星尘埃一般往下落去。见下面的人多了起来,芷溟知她也力竭了,直接锢住她的脖子往山顶飞去,二人擦过那树林的枝桠,随着她们的周身气息,一半燃烧了起来,一半结成了冰。
    芷溟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泽湄的很多记忆被抹去了。
    能抹去泽湄记忆的,只有她自己。
    就在此时,芷溟的后背传来呼呼的风声,她知那声音不太寻常,正要回头时,自己的发髻忽然乱了,骨簪不知被谁抽走,眼前黑成一片。
    她伸手拨开这恼人的头发,再定睛看时,周围所有的山川景致都消失了。
    “这不是极天瓮吗?”
    “极天瓮还是来了,我就知道,法宝只要练出来,它最后一定能够用得上。”
    真毕月乌的话悬在头顶,似乎自带着嗡嗡声作尾音。
    她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满是得意乖戾,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你知道归凤山第十二道门是谁打开的吗?是阿金。”
    “归凤山的火狱里有着至纯至阳的火焰,那是聚所有江河湖海也浇不灭的火焰。”
    “泽湄与羲和相斗,又为元始天尊所罚进入人间。我跟阿金说,泽湄若是有一天重回水神之位,依她睚眦必报的性格,必会与羲和以及顺从羲和的五大神兽相斗到底。”
    “我们能怎么办呢?必须要炼出一个与她相克的器来以备万一。”
    “她这么蠢,竟然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