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能太久,多久倒也没定论……再过几年他就老了,正好,她或许也不会想见他了。
    -
    出乎宁合的意料,烙月竟然让他去打理参园,虽然自己没有照顾过人参,但烙月打算手把手教他。
    他激动不已,总觉得这是烙月给他的,可以长长久久留在此处的默许。
    于是他这几天的生活和在村里的那段时光看起来差别不大了,白天在参园挑水干活,晚上被芷溟接回住处。
    天上飞来飞去的人,他只当是飞鸟,只当是浮塔村的白鹭。
    怎么……有种刚刚新婚的错觉。
    白日里忽然又起暴雨,夏季里这样的暴雨很常见,宁合的好心情是一点儿都没被这雨水影响,人参喜阴喜水,这种天气是好天气。
    这里的树都是为了人参而特别修剪过的,既遮阳又能漏出细细的阳光。
    宁合跑来跑去,找不到哪一棵树能够为他完全挡住雨水,后来干脆放弃了,就这么低着头,任由雨水裹着尘土,从头发丝流到前襟。
    忽然他看见地上有个小坑洞。
    应该是之前用掉的人参留下的小洞,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又在坑洞前方发现了另一个坑洞,就这么一直顺着洞的路径走,到了瀑布边就消失了。
    他心里很是忐忑,想往瀑布那边望,但是飞溅起的水珠打在他的脸上,仿若正在阻止他往前走。
    雨说停就停,天变得亮堂堂的,一片虚空的白。
    他没来由地站了一会儿,一转身,心砰砰直跳,似乎有预感一般,熟悉的温柔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是这一回,很是虚弱。
    “小合。”
    “……爹?”
    原来那天在草丛里见到的精怪不是他的幻觉。
    宁合有些紧张地咬着下唇,他记得这个“爹”对他是很善良的,还教他隐匿身形不被鼠妖发现,可潮湿的腐臭扑面而来,他只在三尺之外就停住了。
    夜叉鬼似乎也并不希望和他凑多近,他说的话都像是叹息,不像是对着宁合说的。
    “好遗憾,没见到神使大人,我到不了塔的顶层。”
    “……如果见到了,你想说什么呢?我,我认识一个人,她到过塔的顶层,或许下次,可以传话。”
    宁合忍着臭气往前走,越往前,那獠牙越骇人,可蓝绿色的面容里五官轮廓也更加清晰,他真的太像太像他的父亲了。
    “我好没用,那盏琉璃灯只燃了几年就灭了,明明我答应她要一辈子呵护好那盏灯。”
    宁合听得心惊肉跳,这妖物还真的是他的父亲啊。
    “爹,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不是已经在鸳鸯江里溺亡了吗?”
    夜叉鬼苦涩一笑。
    “死是死了,但是江底有一颗月珠,我落到了它的周围,魂就沾在身体上下不来了,只要待在月珠周围,就还能苟延残喘。”
    “但是,我想见神使,就装傻被那些道士捉住了,我记得她们的衣服,是罔境里那群人的。”
    “我有感觉,大限快到了。”
    宁合惊骇得说不出话,心里一下子被自责和悲伤塞满了。
    “我原本是罔境里的树妖,当时着了迷,总想去人间看看,但只要一出罔境就会现原形,找了很多方法,最后求到神使那里,我以为我也要去归凤山一趟,但她帮我洗髓之后,只是给了我一盏灯。”
    “当凡人很辛苦,但也是真的快乐。”
    宁合发现夜叉鬼脚下的坑洞越来越深,就像一只蜡烛那样在渐渐融化,看起来那脚下的“底座”,那块地面也跟着随之一起融化似的。
    他惊呼一声,明知道来不及但还是如在梦中一般伸出手去,想拉住身躯失衡的夜叉鬼,但是夜叉鬼那半截身子已往后栽倒,随着瀑布一起往下坠,宁合顾不上自身安危,两脚只堪堪够住岸边就好,他望向瀑布里,最后一次四目相对,淡淡的笑容在水花间闪了一下,很快彻底不见了踪影。
    他真的走了。
    宁合恍然间打了个喷嚏,他朝四周看了看,发觉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参园变得静谧深幽。
    林子里亦出现了星星般的蓝绿光点,是自己之前没有见过的美景。
    “你不到门口等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方才想——”话音未落,他又打了一个喷嚏。
    “门口有凉亭的,怎么不到那里去避雨?”
    芷溟看清宁合所处的位置有多危险,赶忙使了个转移诀,将他拉到自己身侧,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袖口,湿漉漉的。
    宁合眨眨眼,即使是黑夜里,这双眼睛也明亮莹润得过分。
    “你真是……”
    她两只手都与他的手相扣,轻声念着咒语。
    他感觉到一股暖流流遍全身,热烘烘地烤着他,衣衫冒出热气,身上又重新变得干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