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一切的贝一苇,则是在心底默默叹气——究竟要到什麽时候,大姐才肯面对自己对雷明彦的感情?
    贝德威本想利用雷明彦「刺激」大女儿,不过在君颐「发飙」後,德威不敢再提半句,只好转向二女儿下手。
    「我说,怡文啊……爸爸有个老同学,他的儿子最近刚从美国念完硕士回来,你要不要——」
    「不要。」贝怡文话没听完,就立刻拒绝。
    「但是对方条件真的很好——」
    「不要。」
    「你真的不考虑——」
    「不要。」怡文斩钉截铁地道:「反正不管我跟谁相亲都不会成功,所以我已经放弃了。」
    呜……贝德威真想痛哭。
    他只不过是希望女儿能有好的姻缘,这样又很过分吗?为什麽事情偏偏不能如愿?
    韩兆堂见岳父大人如此沮丧,沮丧到连饭也不想吃了,想了一想後说道:「爸,我带了一瓶上好的白兰地过来,不如我们一起喝吧?」
    「好……」
    说着,垮着双肩的贝德威就要和女婿一同离席。
    一直没说话的贝一苇忽然开口——
    「等一下。」
    「一苇,怎麽啦?」贝德威无精打采的问儿子。
    「我有件事想要趁今天宣布。」
    「什麽事这麽慎重?」贝君颐看出弟弟的表情不同於平常。
    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贝一苇脸上,害他不自在的乾咳了下。
    「我有喜欢的人了。」
    沉默。
    三秒钟过後,贝德威好像中了乐透一样跳起来。
    「真的?是谁?」
    「她叫裴乐睇,是诺夫斯基舞团的舞者。」提起乐睇,贝一苇的目光柔了。
    「我知道她!」怡文忽然叫道:「她是最被看好的现代舞明日之星!」
    「诺夫斯基舞团……是不是最近在台湾演出、并造成一阵现代舞风潮的舞团?」露琪问道。
    「是的。」贝一苇带着笑意回答。
    「难怪你这阵子天天往国家戏剧院跑,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贝君颐揶揄弟弟。
    「那位裴小姐这麽优秀啊?」贝德威笑吟吟的问。「你们怎麽认识的?」
    「在瑟林念书时认识的,也算是相识很久了,直到最近才开始正式交往。」
    「这种好事怎麽不早点讲?」贝德威乐得红光满面,重重拍了下儿子的肩,「既然如此,找一天请那位裴小姐来我们家吃饭,大家认识认识啊!」
    「好,我会转告她。」
    「好,好极了!」心情很好的贝德威重新入席,并且拉开嗓门唤着,「王嫂,王嫂!」
    「欸。」王嫂从厨房里走出来。
    「先把桌上的碎玻璃清一清,再去拿瓶香槟过来,家里有好事不喝香槟庆祝怎麽行?哈哈哈……」
    *****
    罗曼、诺夫斯基舞团连续四场的演出,获得了热烈的回响,所有的电子、文字媒体都一窝蜂的报导这件文艺盛事,让舞团的知名度更上层楼。
    但是,没有人知道,为什麽诺夫斯基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更难看。
    除了乐睇。
    第四场演出结束後,乐睇又被叫到休息室。
    乐睇这几天的表演不管有多努力,诺夫斯基总是不满意,她下舞台後没有一天不挨駡,这次她已有心理准备,老师将她找去,肯定又有一顿好骂。
    当她踏进休息室,乐睇愣了一下。
    原以为会如往常只有自己和诺夫斯基,没想到今天又多了一个人,那是在「爱」这台舞作里,担任「白色」一角候补舞者伊琳。
    伊琳看见乐睇进来,紧张的对她点了点头,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全然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被叫到休息室来。
    诺夫斯基背对她们许久,始终不发一语。
    就在她们快要因为那僵持到气氛而胃痛时,诺夫斯基终於打破沉默——
    「明天是台北场次的最後一场,才明天开始,由伊琳取代乐睇的角色,台中和高雄的表演乐睇也不必随行。就这样,你们可以出去了。」
    这表示……她被换角了!
    「老师!」乐睇喊道。
    诺夫斯基猛地转身,挑高了花白的眉。
    「怎麽?我说的话有哪一个字你听不懂的?」
    「为什麽?我想知道为什麽?」
    虽然乐睇强自压抑,但愤怒与不服气仍写在她的脸上。
    诺夫斯基看了伊琳一眼,以下巴朝门口一扬。
    「是,老师。」伊琳带着既惊喜又不敢置信的表情退了出去,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和其他团员宣布这个大好消息。
    休息室内,剩下乐睇与诺夫斯基对峙。
    「理由,我在演出的第一天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是你一直没有听进去。」
    「我遵照您的指示,极力揣摩您要的感觉,我做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诺夫斯基怒道:「过去你的舞蹈是『融入』,现在的你只是在『演出』!我的舞团要一个舞蹈演员做什麽?你不如去百老汇跳舞算了!」
    「但是我的跳法并没有改变啊!」她争辩着。
    「对,但是你的心态却变了,这就是我把你换掉的理由!」
    「老师……」
    「你给我好好回想,从前的你是怎麽诠释『稚爱』的?如果想不出来,就再也别回舞团!我这里不需要一个半吊子的舞者,我的舞团也不养没用的人!」
    说完,诺夫斯基怒不可遏的甩门离去。
    像一道惊雷劈过,乐睇愕然呆立良久。
    在她最荒废舞蹈的时候也不曾放弃她的诺夫斯基,在舞蹈事业上亦师亦父的诺夫斯基,第一次对她表现出如此痛切的失望。
    这也是生平第一次,她尝到被全盘否定的滋味。
    *****
    吃过晚饭,贝一苇由司机开车送他前往国家戏剧院。
    今晚是诺夫斯基舞团在台北的最後一场演出,虽然已确定会在台北再加演三场,不过那是两星期後的事,在舞团南下的这段期间,两人若要见面,势必不可能像在台北一样容易。
    与乐睇交往时,贝一苇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未来必定会因乐睇工作的关系而聚少离多,但他不会阻止乐睇追寻她的梦想,因为他太过了解舞蹈对她的意义;他愿意扮演一个港湾,一个守护者,在乐睇倦极回返时,有个可以安心栖息之所。
    贝一苇准时入场,位置在前排正中央。
    七点半,戏剧院的灯光暗下,帘幕拉起,表演正式开始。但是——
    舞台上,那个跳「白色」的舞者,竟不是乐睇!
    贝一苇一度以为是自己隐形眼镜度数不够,但是他买上推翻了这个想法——
    就算不能确认舞者的面容,但在同一台舞剧看过四次後,他怎麽可能错认乐睇的舞姿?
    乐睇呢?如果她不在舞台上,那她去了哪里?
    昨天分别时她还好好的,会不会是上台前临时出了什麽状况?她病了吗?或是练习时扭伤了脚?
    贝一苇虽然坐在位子上,却对舞台上的表演视而不见。
    他就这样心神不宁着,好不容易挨到中场休息,他迅速走出表演厅到大厅打电话。
    乐睇的手机响了许久,然後直接转入语音信箱。
    他又试了几次,结果相同。
    贝一苇放弃打电话,直接离开戏剧院。
    剧院外,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大雨,贝一苇冒雨拦了部计程车,直奔乐睇所着的饭店。
    贝一苇敲着1662号房的房门,始终无人回应,原以为乐睇不在饭店里,却隐约听见房内传来电视的声音。
    他试着转动门把,没想到门却开了,他走进房内,房内非常的暗。
    电视机开着,放映着乐睇跳「爱」的练习光碟,却没有人在看。
    「乐睇?」他喊着,却没有回音,直到他看见床边有一团白白的东西动了动。
    他走过去,看见乐睇裹着床单缩成一团。
    他摸索着,点亮了床头灯,这才看见她苍白无血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