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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京

    第二[ri]一早醒来,乔棣棠推开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天[se]。

    外面[yin]沉沉的,依旧下着小雨。

    灰[se]的青石板渐渐变成了深灰[se],如丝的细雨落入湖中,[dang]起层层[bo]澜。

    江南总是这样,一到[chun][ri],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乔棣棠很喜欢这样的雨,往年这时她都会和苏罗幕找一处僻静的山林别苑,坐在窗边看窗外的雨。山中空气清新,环境幽静,他们一住就是数月。

    可如今,江南的雨依旧,身边却没了陪她一同赏雨之人。

    也不知罗幕如今究竟身处何处,是生还是……

    乔棣棠眼眶微热,喉咙有些紧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向了京城的方向,眼底有化不开的悲伤。

    “姑娘,咱们今[ri]还出门吗?”青儿出声打断了乔棣棠的思绪。

    乔棣棠敛去眼中的悲伤,道:“去。”

    她不能哭,也不能悲伤。事情尚未调查清楚,说不定罗幕正好端端在京城。

    青儿低声道:“奴婢昨[ri]听说京城来了一位钦差来查去年云城灾民暴动一事,几位大人府中人心惶惶,怕是路上会不太平。要不咱们晚几[ri]等天[se]好了再回京?”

    齐家是做布匹生意的,生意做得极大,在整个江南都是数一数二的,他们平[ri]里没少与各位官员打[jiao]道,朝廷若有什么动向,他们多少能听到一些风声。

    乔棣棠垂眸思索片刻,道:“此事一则可能牵扯到带头闹事之人,二则是赈灾银子的去向,这些事和咱们没什么牵扯。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照常回京,你去让车夫准备车吧。”

    这位钦差不知会在云城待多久,这雨说不定要下上半个月,她等不及了。

    见自家姑娘主意已定,青儿没再多言:“是。”

    乔棣棠:“对了,阿赟呢?”

    阿赟,乔棣棠同母异父的弟弟,今年十一岁,如今在学堂读书。

    青儿:“少爷天不亮就去了夫子那里。”

    乔棣棠:“嗯,让人提醒他多休息,别太累了。”

    阿赟酷爱读书,一看书就入迷,时常忘记休息、忘记吃饭。

    青儿:“是,姑娘。”

    吃过早饭,乔棣棠坐上马车去了城外。

    父亲去世后,母亲生了一场重病,险些没熬过那年的冬天。自那以后,母亲身体大不如以前,人也憔悴了许多,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城外的道观中修行。她曾劝过多次,母亲却依旧如此。如今她马上要去京城了,府中不能没有主子,她得将母亲迎回来。

    上了马车后,乔棣棠靠在车上休息。

    她闭上眼,思绪纷杂,脑海中全都是关于苏罗幕的事情。有从前的事情,也有近几个月的事情。因为担心好友,她反反复复看过苏罗幕给她写的信,那些信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了。

    信中几乎都是[ri]常琐事,没有提过旁的事情,无论她思考多少遍都无法从中看出来任何端倪。唯一能看出来的是罗幕的心情似乎越发不佳,字里行间隐隐流露出来压抑,尤其是初到京城那几个月,年前那几个月似乎又好了。

    只是那时齐家隔房堂叔争夺父亲留下的家产,她忙于应对家中的生意,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乔棣棠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马车出了城之后就朝着南边的官道行驶,走了约摸两刻钟左右,在一个十字路[kou]朝着东边的路驶去。过了这一段路,再往南边的树林行去。穿过这一片树林,再往前走一刻钟左右就能看到道观了。

    就在即将驶出树林之际,马儿突然不安起来,发出来一声嘶鸣,马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乔棣棠蹙眉,双眸缓缓睁开。

    青儿掀开帘子,问车夫:“发生了何事?”

    车夫声音里有几分颤抖:“前……前面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不知是生是死。”

    闻言,乔棣棠掀开了马车一侧的车帘,朝着外面看去。雨依旧下着,城外的雨似乎比城内更急了些,打在树叶上发出来啪嗒啪嗒的响声。透过雨帘,一个身着月白[se]衣袍的男子正坐在地上,身子斜靠着身后的树。

    男子浑身上下都是血渍,经过雨水冲刷,晕染了整件衣袍。他的手中亦握一把带血的长剑,看起来十分锋利。男子衣衫微微敞开,露出来大片肌肤。双目紧闭,浓眉紧紧皱着。他的脸上满是血渍,看不出来本来的面貌。

    不过,从隐约的脸部轮廓来看,当是极佳的样貌。

    此刻男子脸[se]惨白,的确看不出来是死是活。

    乔棣棠目光落在男子的衣衫上,道:“下去看看。”

    护卫拿了一把褐[se]的油纸伞,朝着男子走去,还未近身,就见男子手中的剑突然动了一下。护卫连忙停下了脚步,看向乔棣棠。

    这男子浑身浴血,想必和人有了冲突,手上不知是否沾了人命。

    乔棣棠本不想惹麻烦,只是碍于男子身上那[shu]悉的衣裳,道:“将他送去城中的医馆吧,再去通知一下宋夫人。”

    这男子穿的衣裳是玉轩的,玉轩的主人是宋夫人。玉轩是一间雅室,富贵人家很喜欢去那里听听小曲,看看舞。唱曲和跳舞的既有女子,也有男子。

    乔棣棠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江南,对云城甚是[shu]悉。昔[ri]她常与苏罗幕一同去玉轩。因齐家和苏家都是生意人,故而和宋夫人有些来往,彼此也算有些[jiao]情。比如男子身上穿的这一身衣裳就是出自他们齐家。

    幸而今[ri]她为了将母亲的东西带回府中安排了两辆马车,不然也不好安排这男子。

    说罢,乔棣棠又补了一句:“悄悄送过去,莫要暴露了身份。”

    她倒也不是怕了这件事,只是她马上就要离开云城去京城,万一惹上麻烦就得多停留两[ri]。

    护卫跟在乔棣棠身边多年,隐藏身份的事情没少做,听到自家姑娘的吩咐,立即应道:“是,姑娘。”

    吩咐完,乔棣棠合上了车帘。

    她没注意的是,满是血渍的男子突然微微睁开了一丝眼皮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但很快,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地上。

    马车继续朝着道观驶去。

    到了道观,乔棣棠先去前殿拜了拜,这才去后殿寻母亲。

    乔棣棠过去时尉迟蕴正在做晨课,她等在了外面。等了约摸两刻钟左右,晨课结束,尉迟蕴在林嬷嬷的陪同下从殿中出来了。

    看到乔棣棠,林嬷嬷眼前一亮,提醒自家夫人:“夫人,大姑娘来了。”

    尉迟蕴顺着林嬷嬷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了数[ri]未见的女儿。

    乔棣棠上前几步,朝着尉迟蕴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尉迟蕴朝着女儿点了点头:“嗯。”

    母女二人在外面并未多言什么,乔棣棠代替了林嬷嬷的位置,扶着尉迟蕴朝着一旁[ri]常休憩的小院走去。等到了屋里,尉迟蕴坐下,这才开[kou]询问女儿:“今[ri]下着雨,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不喜旁人打扰,故而和女儿约定十[ri]一见,此刻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五[ri]。

    乔棣棠看向母亲,道:“母亲,我想去趟京城。”

    闻言,尉迟蕴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流露出来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之前不是说不想回去吗,怎么突然又要回去了?”

    正月里尉迟蕴在府中,那时伯府陆陆续续来了几封信催女儿回京。

    见母亲误会了,乔棣棠忙解释道:“女儿去京城不是想回伯府,我想去见罗幕。”

    尉迟蕴诧异:“见苏家那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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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棣棠:“对。年后女儿给她写了几封信都不曾收到回信。罗幕说过年忙,正月里不得空回信,二月里就得空了,可如今已经三月了,女儿不仅没收到回信,还有一封信被人退了回来。”

    尉迟蕴突然明白了为何最近见女儿时总觉得她神[se]不对,她原以为是家中生意出了问题,让身边人去寻铺子里的掌柜的问了问,得知生意没问题才放心了,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苏家的丫头。

    她琢磨了一下,问:“你可有问过苏老爷?”

    乔棣棠:“问过了,苏家伯父说罗幕一切安好,并未与我多说什么。”

    尉迟蕴:“或许她还在忙不得空给你回信?”

    乔棣棠:“女儿让阿福去了一趟京城,结果罗幕给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

    尉迟蕴微讶:“人去楼空?我记得苏老爷说她嫁的人是王侯之家,怎会如此?”

    乔棣棠:“罗幕说府中信件查的严,不喜她和商户来往,她怕信件被扣留,就让我寄到了别苑。”

    尉迟蕴:“阿福可有去府中查探?”

    乔棣棠摇了摇头。

    尉迟蕴:“为何不去府中问问?”

    乔棣棠:“女儿从前问过罗幕她所嫁之人是什么身份,她说的语焉不详的,我怕她觉得做人侧室难以启齿,就没好意思再仔细问问……都怪我,要是我当时多问几句或许就知道了。”

    见女儿脸上流露出来愧疚的神[se],尉迟蕴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这也不能怪你。不过,苏老爷应该知道女儿嫁去了哪个府中。”

    乔棣棠:“女儿去问过了,一开始苏老爷拿话搪塞我,话里话外怕我去占罗幕的便宜,后来以生意繁忙为由,不肯再见我。”

    闻言,尉迟蕴眼底流露出来几分担忧之[se]。苏老爷应是知晓内情的,他这样的态度很明显这里面有问题。她毕竟在京城生活多年,对王侯之家的处事作风有些了解。苏家丫头怕是遇上麻烦了。

    “苏夫人呢?”

    乔棣棠:“苏夫人回岭南娘家了。”

    尉迟蕴喃喃道:“竟这么巧……”

    乔棣棠:“女儿也觉得太巧了。自打过了年,苏家的生意就越发好了,单是正月里出的货就快抵得上去年半年的量了,听说苏老爷在京城又开了一间铺子。苏家生意好,家中想必十分繁忙,苏夫人却在此时回娘家了。女儿给她写了一封信,尚未收到回信。”

    尉迟蕴越发觉得此事透露着怪异,想到女儿和苏姑娘关系极好,她道:“棣棠,此事怕是不简单。”

    乔棣棠:“女儿知道,正因为如此女儿才决定去京城寻她。”

    尉迟蕴想要劝女儿不要亲自去,但见女儿眼底的坚定,又放弃了。人生短短数十年,弹指一挥间,总要有些在意的事情,在意的人。有些事情若是不去做的话可能会抱憾终身。

    “好,多派些护卫跟着。”

    乔棣棠:“多谢母亲。”

    尉迟蕴顿了顿,又道:“若你……若你想回伯府,也不必顾及我,去便是,那毕竟是你的家。”

    乔棣棠看着母亲的眼睛,认真说道:“女儿只有一个家,这个家在云城。待寻到罗幕,确认她平安,女儿便会回来。”

    女儿还是太天真了,又或许不愿承认那样的结果。

    尉迟蕴:“兵部尚书龚嗣年曾是你外祖父的副将,你若遇到了麻烦可以去寻他的帮助。他为人正直,关键时刻定会帮你。”

    乔棣棠:“女儿记住了。”

    当[ri]下午,乔棣棠和母亲一道回了城中。

    第二[ri]一早,天[se]虽然依旧[yin]沉,却没再下雨,算得上近几[ri]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尉迟蕴看着天[se],道:“今[ri]难得没有下雨,路上定要注意些,不要为了赶路走小道,一定要走官道。”

    乔棣棠:“女儿记住了。”

    尉迟蕴又[jiao]代了女儿几句,见东西已经搬上马车,道:“云城的天说不准的,快些上路吧,免得路上又要下雨。”

    乔棣棠:“好。”

    乔棣棠踩上马车前的矮凳,扶着青儿的手踏上马车。就在这时,院子里传出来一个[shu]悉的声音。

    “阿姐!”

    乔棣棠停下动作,转身看向了来人。

    少年约摸十一二岁的模样,面容清秀。身着宝蓝[se]长衫,黑[se]皂靴,身形消瘦。不多时,他来到了门[kou]。因为跑得比较急,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

    瞧着[shu]悉的人,乔棣棠原本布满愁绪的脸上流露出来一丝笑意。她松开青儿的手,转身朝着少年走去。

    “长卿,你不是去夫子那里读书了吗,怎么跑过来了?”

    乔棣棠的语气里满是温柔。

    弟弟年幼,又整[ri]沉浸在读书中。她并未告知他今[ri]她要出远门,怕他会多想。

    齐长卿瞥了一眼门[kou]的马车,眉头皱了起来:“阿姐这是要出远门吗?”

    为何家里人都不告诉他,要不是他刚刚想去长姐那里借一本书看,他都不知道长姐要离开了。

    乔棣棠:“嗯,北边有些生意出了问题,我去看看。”

    齐长卿眸光瞬间黯淡下去,他看着面前的长姐,道:“阿姐可不可以不要去?”

    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祈求。

    当年父亲就是出门去做生意了,一去不归。

    他怕自己会失去长姐……

    瞧着弟弟对自己的依恋,乔棣棠心里亦有几分不舍,她忍住心中的酸涩,道:“你不用担心,阿姐很快就会回来的。”

    齐长卿袖中的拳紧紧握了起来,垂着头羞愧地说道:“都怪我没用,不通商贾之道,不能为阿姐分忧。”

    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丁,外出做生意的事情本应该由他来做。

    乔棣棠见不得自家弟弟这般模样,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笑着道:“你怎么会没用呢?阿姐现在之所以承担家里的事情是因为阿姐比你年长几岁,等你到了阿姐的年龄也会承担自己的责任。想要为家里分忧并非只有商贾一道,夫子说你书读得不错,将来定能在别的方面为家里遮风挡雨。”

    闻言,齐长卿收起眼底的沮丧,抬眸看向长姐:“阿姐,我定能考中的,将来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乔棣棠笑了:“好,阿姐等着。不过,也不用把自己[bi]得太狠,即便不能考中,你也可以为这个家做别的事情。”

    说着,她看了一眼母亲的方向,转移了话题:“母亲身体不好,阿姐离家的这段时[ri]你要为阿姐照顾好母亲。每[ri]记得去母亲院子里晨昏定省。你自己也要好好吃饭,多休息,莫要读起书来就忘了时辰。”

    齐长卿:“嗯,我记住了。”

    乔棣棠又[jiao]待了几句,见天[se]不早了,便和母亲幼弟分别了。

    乔棣棠这次出门运气着实好,一直到离开江南都不曾下暴雨。不仅如此,路上也十分太平,并未因钦差来到了云城就发生什么事。

    越往北,天气越发好了。过了水路走陆路,一行人走了约摸七[ri]左右,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城墙。

    乔棣棠来到京城这一[ri]天[yin]沉沉的,下着雨,红砖的城墙变成了深红[se],整个京城透露着一股压抑又沉重的气息。这和她记忆中的京城差不多,只不过如今显得旧了些。

    瞥了一眼[shu]悉的城墙,乔棣棠合上车帘:“去齐家别苑。”

    车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