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池上海棠梨 > 正文 第一章
    阳春三月,微风融融,庭院里的海棠花正开得烂漫,枝桠上缀满了桃红,张扬又耀眼。午后明媚的阳光微斜,顺着窗柩在卧房里洒落一地,散去丝丝寒意,带来春日的朝气与生机。
    “咳、咳咳……”床榻上微掩着床帘,却时不时传来妇人的咳嗽声,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守在门外的晴翠听到声响,不禁心头一颤,绞紧手中的帕子,撒开腿跑进屋内,连忙掀起床帘一角将妇人搀扶着坐起。
    “夫人明明谨遵医嘱,按时吃药,好好养着身体,奴婢也寸步不离地守着,怎的这几日倒越发严重起来了?”晴翠担忧地看着诰命夫人苍白的脸蛋越说越急,泪水忍不住蓄满眼眶,声音也变得更咽。
    一缕阳光落在夫人脸上,往日明艳动人的脸庞却在病痛的摧残下毫无血色,原本波光流转的杏眼也暗淡无光得像潭死水。她将咳嗽时捂着唇的手绢放下,眼眸低垂,缓缓开口:“翠儿你自幼跟在我身边,应当也知晓我的情况。自我七岁突遇那场大病起,这幅身躯便每况愈下,更有大夫断言我活不过及笄之年。阿爹为了养好我的身子,求得名贵药材,几乎散尽家财,愁得一夜白头,甚至不惜拉下脸面……可如今我已二十有二,不仅嫁给心悦之人,还为将军诞下一女。能拖着病躯苟延残喘至今,这人世间于我也无诸多遗憾……罢了罢了,命中自有定数。”她阖了阖眼又睁开,眼中多了几分释怀与淡然。
    一旁的晴翠听了夫人的一席话早已哭成了泪人。夫人过去的种种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如今夫人病得这般重,老爷又在外经商,而将军更是远在沙场征战,夫人的至亲都无法在夫人最需要他们时陪在身边,她又怎能不心疼?
    晴翠慌忙拭去不断落下的眼泪,却无意间瞥到了夫人的手绢,那手绢上分明沁出了一抹红,刺眼得似蓦然开在白绢上的海棠。她怔了怔,不禁瞪大了眼睛。回过神来早已顾不得主仆有别,紧紧握住夫人的手,道:“夫人,你咯血了?!我去叫大夫!”她转身欲走,却被拽住衣袖。
    “翠儿!”晴翠回头,夫人对着她有气无力地微微摇头,眼底生出几分哀求和落寞,像刀子剜着她的心,“不要去!”
    “可是……”
    “不要去。你且坐下吧,坐下陪我说说话。咳、咳咳…往后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不会的!奴婢会一直陪在夫人身边,夫人一定会好起来的!”晴翠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了,翠儿,今儿个天气这般好,外面的海棠花可是开了?”诰命夫人的话语里裹挟着几分哄孩子的轻松语气,企图转移开原本沉重的话题。她抬手拭去晴翠悬挂在眼角的泪珠,原本就纤细的手腕消瘦得如一折就断的枯草。
    “开了,开得正艳。”
    “生平我最喜爱的便是海棠。可惜我这不争气的身子下不了床,你去折两枝回来可好?”
    “好。”晴翠强忍着突然一酸的鼻子,把即将翻涌上来的泪水又硬生生憋回眼眶。
    怕夫人久等,她堪堪折了几枝开得最红最旺的海棠揣在怀里送回屋内。
    “如此甚好。”
    诰命夫人轻抚着海棠娇嫩的花瓣,了无生气的脸庞上挽起一抹许久不曾出现过的笑,眼里也添了几分神采。晴翠站在一旁看着,也跟着心里欢喜,却又隐隐担忧这是夫人回光返照的表现。
    ……
    二人便这样坐着谈了一天一夜,晴翠怕夫人的身子吃不消,多次想要退下,但都被拒绝了。直至东方欲晓,薄雾难掩冉冉升起的曙光,诰命夫人才难掩眉眼间的疲惫,挥挥手让晴翠退下去休息。
    待到日上三竿,晴翠叩门唤夫人起床洗漱,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她本想晚些再来,但转念一想,夫人的睡眠本就浅,几乎不可能这么久都不出声让她进去。出于担心夫人的安危,她还是使了蛮力推门而入,但只有床帘随着风微微摆动,整个房间静得可怕。顿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颤抖着手掀开床帘,强咬着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看着床上没了生气的脸蛋,晴翠像是被一下子抽干了最后的力气,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双手尽力攀着床沿才不至于瘫软在地。她再也遏制不住自己,偌大的将军府里回荡着悲天恫地哭声。
    远在沙场的慕将军得知爱妻的亡讯,悲痛交加,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镇静。为了能够看亡妻最后一眼,他不惜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率领众将士们一鼓作气攻破敌军。大胜之后便连夜策马扬鞭,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终于在夫人下葬前一日回到府上。
    雨水淅沥,夹杂着泥土的气味,庭院里的海棠花也不再茂盛,嫣红的花瓣随着雨点的拍打逐渐凋零,最后与土地交融。
    灵堂内,烛火摇曳。慕仁来不及卸下沾着黄泥的铠甲,便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进来。布满粗茧的大手抚上乌黑的棺材,英俊的眉眼满是痛惜与不舍,甚至还有几分自责。
    “茵茵,我好想你。”
    “茵茵,都怨我……”
    “怨我没能陪在你身边,怨我、没能保护好你……”
    “茵茵………”
    慕仁趴在棺材旁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对她的爱称。可惜已经不会再有人温声软语地回应他了。两行热泪不禁从刚毅的脸庞上滚落,滴在乌木上,留下深色的水痕。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儿时被父亲打骂他没哭,第一次离家时他没哭,在沙场上看着士兵们相继牺牲时他也没哭,此刻却不顾颜面,哭得像个孩子。若是柳茵茵还在世,怕也见不得爱人痛苦流涕的场景吧。
    灵堂外,一袭玄色的身影匿在暗处。他全然忘了天空还下着雨,紧紧盯着灵堂里的一幕,攥紧了手中系着明黄色宫绦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