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张鹤龄第一次看小婴儿了, 但是却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一个小婴儿。

    瘦瘦弱弱一点点,比大外甥出生的时候还瘦了一圈。

    张鹤龄不由皱起了眉。

    弘治帝也有些心疼,低声道:“这孩子, 只怕是先天有些不足。”

    朱厚照不太懂父皇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便一脸天真的看着弘治帝道:“父皇, 什么是先天不足啊?”

    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脸,弘治帝心中有些不大好受,摸了摸他白嫩嫩的脸蛋,柔声道:“照儿以后可得好好护着弟弟才行啊。”

    朱厚照到底是个小孩子,一下子就被弘治帝的思路带跑了, 笑着点了点头:“照儿知道啦!”

    一边的张鹤龄却是不忍心看着小外甥就这么病恹恹的, 小声给皇帝姐夫建议了一句:“小皇子身体孱弱,不若广招天下名医,从小的时候就开始保养, 如此等他大了,身子骨也就健壮了。”

    弘治帝听了这话, 先是有些意动, 但是很快又犹豫了起来,许久才道:“如此是否有些劳民伤财?”

    张鹤龄急忙道:“皇上这是求贤之举啊, 怎么能说是劳民伤财呢, 如果皇上是怕招来庸医, 也可以和科举一样,给这些应召而来的大夫们考试, 若是有真材实料,就可放入太医院中,如今太医院这些人,都是父死子继尸位素餐之辈, 若是朝廷不加以管束,那日后皇上和皇子皇女还有诸位娘娘的身体健康又该去托付谁呢?”

    张鹤龄虽然对明朝的历史不怎么熟悉,仅限于知道一些历史大事件,还有几个比较有名的皇帝,但是有件事他是知道的。

    明朝的皇帝,有点作为的都命短,反而是一些昏庸的君主活的比谁都长。

    所以在他看来,如今的皇帝,第一就是需要完善医疗体系,调养好自己的身体,然后其他的可以慢慢再说。

    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

    皇帝听到张鹤龄这么说,心中对于这个提议就更加心动了,他到底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是。”

    等几人看完了小皇子,皇帝便又领着张鹤龄几人回了乾清宫。

    皇帝的身体不大好,抱着儿子走了几步就有些气喘,张鹤龄很有眼色,立刻笑着将小孩接了过来:“还是让臣来抱吧,臣都好几日没和太子殿下亲近了。”

    弘治帝见张鹤龄为他解围,也很满意,笑着点了点头,将太子递了过去。

    而太子也很喜欢自己这个舅舅,一被张鹤龄抱住,就搂住他的脖子喊道:“舅舅,你上次来看我,说下次入宫要给我带外头的好玩的,你不会忘了吧?”

    小孩扭股糖似的粘在张鹤龄怀里扭来扭曲,张鹤龄笑着拍了拍他的小屁股,道:“殿下放心,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这个的。”

    说完他就掏出一样东西。

    这是他自己按照万花筒的样式让人做出来的东西,在现在这个时代,还是很新奇的。

    太子见了也果然那很好奇,关键是这个万花筒本身就做的很好看。

    筒壁上镶嵌着漂亮的宝石,筒身刷了一层金漆,里头的图案也是张鹤龄亲自画的,十分得精美。

    张鹤龄见他好奇的攥着万花筒不松手,又笑着给他讲解了一下这个东西要怎么玩。

    小孩很聪明,一下子就会了,他将万花筒一端对准了眼睛,小手扭了两下,立刻就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舅舅,好漂亮啊!你是怎么做的?”

    小孩这么惊叹,皇帝也不免生出好奇之心,凑了过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以往都没见过。”

    皇帝富有四海都没见过,这下子大家都好奇了。

    小太子如今早已经沉迷进这个好玩的游戏中,自己父皇的话都听不见了,只是一个劲的扭着筒壁。

    张鹤龄则是笑着将这个原理给皇帝说了一遍,然后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

    一边的张延龄却不服气,道:“大哥为了这个万花筒可是耗费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呢,才不是雕虫小技。”

    弘治帝并不把张延龄这略显放肆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呵呵一笑:“鹤龄自来聪慧。”

    张鹤龄看着皇帝仿佛对这东西也有些跃跃欲试,立刻低声和太子说了几句话,小孩这才不情不愿的将万花筒递给皇帝:“父皇也玩。”

    张鹤龄也跟着道:“一点点微末伎俩,不足挂齿,还请皇上一观。”

    皇帝立刻接了过来,拿在手上学着太子的样子扭了两下,立刻也发出惊呼:“果然有趣。”

    见着皇帝也喜欢,张鹤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想法是,要将这玩意放在自家的铺子里售卖,他之前还怕这玩意卖不出去,但是既然现在皇帝都喜欢,看起来这个销量是不必担心了,毕竟名人的带货效应他在现代就体会过的。

    想到这儿,张鹤龄立刻道:“能得皇上喜欢,也是这东西的福分了。”

    皇帝到底比太子这个小孩子自制力强,扭着看了一会儿,就又还给了太子,他看着张鹤龄道:“只用几块玻璃就能做出此等盛景,鹤龄确实是有才之人啊。”

    这话说的张鹤龄有些害臊,毕竟这玩意也不是他发明出来的,不过是拾人牙慧,但是这会儿倒也不好明明白白的就这么说出来,张鹤龄只能羞赧道:“皇上实在是过誉了,这东西虽然看起来新奇,其实也只不过是个玩器罢了。”

    弘治帝却摇了摇头:“鹤龄何必谦虚,朕虽然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却也能看得出来,这小小一个万花筒,却是融入了不少工艺,比如里头的玻璃镜,只怕就耗费不少吧。”

    张鹤龄没想到他竟然能想到这一点,有些惊讶,但是又很快点了点头:“洋人带进来的那些玻璃实在是昂贵,臣便想着若是我们能自己制作,想来也能便捷许多,因此与家中的匠人讨论良久,这才烧制出了一块玻璃,后来又陆陆续续烧制出来不少,臣本想进献给皇上,但是又觉得单单只是一个玻璃有些单薄,就鼓捣出这个万花筒来。”

    没错,张鹤龄今日掏出万花筒来,可不仅是为了给太子送个玩器,更是想要引出玻璃来。

    他不是理科生,不懂烧制玻璃的原理,但是他知道烧制玻璃的原材料,因此在和家里面的匠人鼓捣了这么久才弄出来这东西。

    只是如今还是技术有限,只能制出小块的玻璃,偶尔还会有瑕疵,大块的和那种无暇的工业制品,他现在可不太成。

    而皇帝也被他这番话震撼到了,又忍不住凑上去看那个小小万花筒里的两块小玻璃镜。

    “这是你制出来的?”

    张鹤龄笑着应是,然后又从袖子中掏出制作玻璃的工艺流程,献给了皇帝:“皇上,这是玻璃的工艺流程。”

    皇帝被他这动作唬了一跳,急忙压下了他的手:“这东西,你怎么能大喇喇的拿出来,快收回去,朕是皇帝,怎么会贪图你这点东西。”

    张鹤龄却摇了摇头:“皇上,如今臣能拥有的所有东西,都是您给予的,这不过一个小小的玻璃,臣又何必敝帚自珍呢。”

    张鹤龄如今虽然是外戚,可是以他们家的底蕴,想要独霸玻璃这桩生意,只怕是很难,不说其他勋贵外戚,那些看起来不沾铜臭的仁人君子们又果真会看着他发财吗?

    怕不会立刻就来找他的麻烦,说他与民争利吧。

    而皇帝听到张鹤龄这么说,心中感动的同时,也有些犹豫:“你便是将这方子献给我,我最多也是送到十三衙门,让他们照此制作皇家用品,还不如就让你拿着,若是做出什么好物件了,送进宫里就成。”

    张鹤龄听完这话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还真是农耕社会的皇帝能说出来的话啊。

    不过张鹤龄倒也没有气馁,因为他知道,中国两千年来的思维惯性,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改变的,因此他立刻道:“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以为,玻璃此物,就和我大明的茶叶丝绸一样,不仅我大明百姓要用,那些洋人夷人,又有那个不用?如今我们既有了这个方子,不如就设一个玻璃厂,大量出产玻璃,不仅供给大内,也可以供给民间和海外,如此难道不是一大善政吗?臣听闻,如今那些洋玻璃,别说老百姓,就连臣这样的有些家底的都用不起啊。”

    皇帝被张鹤龄这么一说,一下子恍然大悟。

    “鹤龄说的有理。”但是想了片刻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如此行事,是否有与民争利的嫌疑呢?”

    张鹤龄却只是一笑:“这哪里是与民争利,这分明是改善民生啊,而且我们制造出这个玻璃,也不仅可以卖给大明的百姓,还可以卖到外头去,如此陛下的圣德,岂不是也让海外蛮夷也能沾沐王化”

    弘治帝还是有些犹豫,但是张鹤龄可不会任由他这么犹犹豫豫下去,要知道明朝最后是怎么亡的,那就是穷死的。

    朝廷税收不上来,底下的百姓却被这些士绅们重重压榨,崇祯皇帝想要从大臣手里筹集军费,大臣们各个喊穷,结果闯王一入京,就直接用夹棍夹出来三千万两银子。

    可见这些食利阶级的贪婪。

    张鹤龄不想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可是他知道,一个人是无法对抗一个阶级的,因此他只能另想办法,至于有没有用,先做了再说。

    抱着这个念头,张鹤龄将弘治帝劝了又劝,一直劝到快用晚膳了,弘治帝这才松口。

    只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你说这个玻璃厂应该怎么建造呢?”

    张鹤龄直接表态:“皇上先可以以皇室名义设立,也不必要多大的地方多少的资金,只当设立了此处是为了宫里提供玻璃制品,等日后慢慢走上正轨了,再徐徐图之即可。”

    见张鹤龄说这话,皇帝心中也松了口气。

    他也不是个傻子,当然明白不管张鹤龄说的怎么好听,他本质上的意思都是要借助这个玻璃厂来挣钱,可是皇帝开铺子挣钱,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要是让底下的大臣们知道了,唾沫星子还不把他淹死。

    可是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些大臣们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是他们私底下又有哪个是喝风饮露呢,所谓的不与民争利,这个民其实说的就是他们这些士大夫。

    而皇帝就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说到底,自打土木堡之后,士大夫群体就已经成为了朝堂中的中坚力量,再没有人能与这些人争锋,身为皇帝,有时候都得退避三舍,整个大明朝的统治基础也开始慢慢变成了这些士大夫阶级。

    皇帝你可以引入宦官或者其他什么群体来对付平衡这些人,可是说到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弘治皇帝或许不知道,在他死了之后,他的儿子和侄子对于士大夫群体,都采取了应对的办法,只是他儿子采取的是引入宦官和武官群体来压服这些人,可惜最后不明不白的落水而死。

    而他的侄子采取的则是分化士大夫群体内部,让他们自己和自己斗起来,可是却也开启了党争的开端。

    仿佛左也是错,右也是错,大明朝的未来在哪儿,现在谁也说不明白。

    不去思考这些遥远的未来,现在的弘治帝心情还是很好的,小舅子虽然年轻,却并不气盛,知道缓缓图之,看起来是个好材料,他笑着点了点头:“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等日后玻璃厂设立,就由你来管辖。”

    张鹤龄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心中顿时一喜,立刻行礼谢恩。

    **

    这一日,张鹤龄是在宫里用的晚膳,他用完晚膳之后,又去坤宁宫问候了姐姐一次,这才带着弟弟一起出宫回家。

    兄弟俩坐在马车上,张延龄终于忍不住道:“大哥,咱们说起来也算是读书人,你怎么能自己去操持商贾之事呢?”

    张鹤龄回过头看向弟弟,神色有些泛冷:“你若是看不上商贾之事,那家里那几间铺子,等分家的时候,就全都给我吧。”

    张延龄心下一惊,赶紧舔着脸上前求饶:“大哥,你别生气,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张鹤龄嗤笑一声:“你还知道错,平日里浑浑噩噩不事生产,倒是学了一身迂腐气。”

    张延龄一时间讷讷,但是心里还是疑惑,大哥当年读书可比他还要认真,也是一心要考科举的人,如今这般,是不是因为不能考科举,对大哥的打击太大了,他开始破罐子破摔?

    张延龄顿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正确,看向张鹤龄的眼神也顿时生出了几分同情。

    张鹤龄此时可不知道自己弟弟心里的这些小九九,他现在正操心要怎么样才能办好这个玻璃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