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一样,吃饭。”
    “那您吃饱了吗?”
    程希尧看着她。周小谜觉得这是关爱傻子的眼神,便闭嘴不再说话了,低头专心吃饭。
    等她再抬头的时候,程希尧拿了两小坛子酒,放在她面前。
    周小谜的嘴唇油汪汪的,眼神无声地在问。
    “怎么?”程希尧看她,“不准我也喝两口?”
    周小谜笑了,露出她的小酒窝,模样看着有点狡黠,“那我再喝点您的酒。”
    她这笑得程希尧刚冒出来的火气,瞬间被浇灭得干干净净。
    周小谜的酒量差,度数再低的果酒,多喝了几盏,便也开始上头。她的脸蛋和额头染上淡粉色,所幸神智还是清醒的。
    酒壮怂人胆。她拿自己的小酒杯轻轻碰了下程希尧的,歪头说:“敬您。”
    “敬我什么?”程希尧眯着眼透过镜片看她,此刻也姿态放松,靠坐在藤椅中。
    “敬您陪我喝酒。”周小谜说,“我失恋了,喝酒是天经地义。”“但是如果您不在,我绝对不敢多喝,我还是长了脑子的,”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您放心。”
    “现在您在,我就敢多喝几口了。”她笑眯眯的,又干了一杯。
    “你对我倒是挺放心。”大约是这果酒味道确实不赖,他的心情竟逐渐愉悦,“不怕喝醉被我卖了?”
    我看是程教授您才喝醉了,怎么还开起玩笑来了。周小谜心道。她嘴上的词儿一套一套的,“您怎么会?您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正直的男人,风度翩翩,知识渊博,帅气迷人。”
    她醉了。程希尧脑子里冒出三个字。
    微醺状态的周小谜,活脱脱一个小话唠。
    夸完程希尧之后,周小谜愤愤道:“当然,某些男人是辣鸡。”
    “辣鸡?”程希尧问。
    周小谜已经习惯了为他解释“年轻人用词”,她捋直舌头,更正道:“垃圾。”
    “指你前男友?”
    “当然。”周小谜答得理直气壮。
    夜色暗涌。
    望春街的霓虹灯早已亮起,明明暗暗的户外灯光,为这条小巷笼上夜的气息。
    程希尧纵着她,有他在,小姑娘多喝一点也无妨。
    他不禁想起自己二十岁时,跟家里闹得厉害,黎女士直接断了他的经济支持。林博华给他买啤酒,几个师兄弟在湖畔星空下彻夜聊天。年少莽撞的时光不再有,他更是想不到——
    有一天会帮着师兄看孩子。
    第31章 君子
    周小谜到最后还是喝醉了。她托腮, 身子前倾,越过桌子中线,对程希尧说, “麻烦送我回学校呀。”
    “我倒是小瞧你了。”程希尧没好气地说。
    他去结了账。这个路口不好停车, 打不到车, 得走到街对面。
    周小谜浑身被抽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走不动道。过马路时, 程希尧架着她的胳膊。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手臂上的肌肤,掌心一片雪白滑腻。
    好不容易拦了辆出租, 在上车前一刻, 周小谜猛得推开他, 一个箭步到行道树下吐了。
    司机师傅嫌恶地摆摆手,程希尧让他先走了。
    程希尧站在树旁,抱胸不说话, 看着周小谜一阵阵地呕。就这点酒量, 还敢自己一个人出来喝。
    周小谜难受极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醉, 幸亏中午和晚上都吃得不多, 只有一肚子水。到最后,她眼睛里都冒着泪花。
    程希尧不知什么时候, 去买了瓶矿泉水, 在她直起腰时递给她,说, 漱漱口。
    周小谜接过水, 漱口之后又喝了几口。她从包包中拿出一张纸巾, 倒上水打湿一点后, 蹲下擦拭自己的小白鞋。刚才有些呕吐物沾上了。
    再次起身时太猛了, 身子摇晃, 一个趔趄,看着就要摔倒。
    程希尧扶住了她。像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才做下决定似的,他跟周小谜说:“手机给我。”
    他纵容周小谜喝酒,此时收拾烂摊子,也是他应该的。
    “干嘛?”周小谜这会儿警惕性倒是很高,把手机攥在手里往身后藏。
    “你跟室友说一声,今晚不回去了。”程希尧叹了口气,道。
    “噢,好的。”周小谜解锁手机,程希尧看她点开了微信“富婆之家”小群。她的手指悬空在屏幕键盘上方,歪着脑袋问:“我为什么不回宿舍呀?”
    “说做培训助理,住酒店了。”程希尧给她找了个理由。
    周小谜给室友发消息:亲爱的们,有培训,我给林教授打工去了,明天再回。
    阿莫率先回复:加油打工人!记得拍几张林教授的帅照发群里!
    周小谜的大脑清醒了一瞬间,把屏幕关了。
    “能走路吗?”程希尧问。
    吐完之后的周小谜已经好多了,她点点头。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但她有坚定的信念,那便是——程教授是好人。
    程希尧把她带到了B大家属楼,就在望春街后面,不到五百米的距离。
    家属楼有些年头了,四户一梯,电梯运行速度也慢,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公寓很小,六十平不到的面积,勉强挤出了两室一厅和厨卫,倒也是五脏俱全。
    新教师入职后,对公寓有三年的使用权,作为过渡用。程希尧除了工作忙时,很少住这边。前任职工留下的几棵绿箩,需要浇水,他请了保洁定时做打扫。
    周小谜站在公寓门口,问:“程教授,这是你家吗?”她感觉现实与认知出了点偏差,这破公寓看起来听寒酸的。难道希雨姐把所有家产都占走了?
    “单位宿舍。”程希尧说,“你一身酒气回去也不像话,先在这里收拾一下。”
    “我住这里,也挺不像话的。”周小谜眼睛晶晶亮,反驳他。
    程希尧静静看着她,道:“那你走?”
    周小谜最终还是没走,她略微清醒后,又开始钝钝地头疼了。
    程希尧找出了一条新浴巾和大T恤放到主卧的床上,主卧的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她对周小谜说,你将就一晚,我待会儿走。
    喝醉酒的人洗澡有危险,等她收拾完睡下,估计没什么事了。
    周小谜坐在床上,拉了拉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说:“不行,你不能走。”
    程希尧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一跳。她的声音可真软。
    “这里没有牙刷,洗面奶,乳液,也没有我穿的拖鞋。”周小谜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但凡少喝两杯,她都不至于醉成这样……平时对他有多恭敬,现在就有多放肆。
    “还缺什么?一次性说齐。”程希尧咬了咬后槽牙,从未觉得自己的耐心如此好。
    等到程希尧从楼下超市,提着一袋子东西回来时,周小谜已经睡着了。她自己铺了床单,皱皱巴巴的,薄被仅盖住肚子。脸上还带着醉酒的红晕,睡得并不安稳。
    大约是感受到有人靠近了,浅梦中的周小谜迷迷糊糊呓语。
    程希尧凑近一些,才听出她在说什么——
    “……不要分手好不好?”
    “不是说好了要结婚吗?”
    细看,枕头处还有浅浅的泪痕。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程希尧想。
    他关上主卧的门,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用手指揉了揉眉心。沙发是木质底座,上面的海绵垫早已被坐塌,后背被硌着,坐感并不舒服。
    他是一个极理性的人,习惯用系统的、探究的眼光去剖析事物,也包括他自己。
    以程希尧的自制力,很少有这么思绪飘渺的时刻。他甚至想抽一根烟了。
    他没有烟瘾,也不喜欢烟草的气味,却开始想念被刺激得清醒而飘然的大脑。
    第二天早上,周小谜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帘没拉紧,晨光照射进来,刺眼到她坐起时无助了眼睛。
    她足足呆坐了十几秒,才陆陆续续加载出一些回忆。
    身上一股酒味,一抓头发,也是乱得惊人。衣服还是昨晚那身娃娃衫和牛仔背带裤,被睡得皱皱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