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有些吃惊,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连出行也形影不离。
    宁合把一大包用麻布包好的梨干搁在了柜台上,他带着些歉意小声开口道。
    “今年好像没有多少。”
    周连朝他笑了一下,接着便招呼了一个伙计去称重,他想起掌柜的跟他说过的话,平常圆滑老练的模样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张带着薄红的脸。
    “你们用过饭了没?我们掌柜的在二楼雅间摆了席面,他说他一个人吃饭,甚是……孤单。”
    他感觉说出“孤单”二字的时候自己的舌头好像被烫了一下。
    宁合和芷溟对视一眼,瞧见女人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想着莫老板也许就是客套一下,便笑着摇了摇头。
    “不了,太打扰了。”
    那伙计称完梨干,凑到周连耳边说了句话,周连便开始称银子数铜板,最后给了宁合二两六钱。
    真的比以往少了很多。
    宁合心里幽幽叹了一口气,还是把钱妥善装进了荷包。
    “打扰什么?”
    莫珊儿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芷溟身旁,他穿着水红色的棉衣,脸上还染了一层淡色胭脂,许是有些怕冷,手里捧着个小小的黄铜做的汤婆子。
    他脸上的笑隐隐约约的,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芙蓉花。
    “就是要一起吃饭才热闹呢,周连你也别理账了,大家一起去二楼。”
    “今日许三娘送来的青蟹有几个特别大的,足足有四五两。我就觉得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正好你们来了,就陪我吃吧。”
    他热忱地拉住了宁合想往二楼去,忽地想到宁合的腿脚不便,于是改为了搀扶。
    那姿态如同搀扶着未来公公似的。
    这么一来,宁合居然挣脱不了,也就一脸懵地由着被他带上二楼。
    莫珊儿转角的时候不经意间扫了芷溟一眼,他似是觉得女人好像眉目比那日所见要柔和许多,已不像个冰块了。
    “宁合,她到底是谁啊?”
    宁合被这句话问得心猛然一跳,只得悻悻回他。
    “我堂姐。”
    他瞥了一眼芷溟,发现芷溟也在看他,眸中满是探究。
    但她是不会开口反驳的。
    等入了席,芷溟迟迟无法下筷。
    桌子上摆着的基本都是河鲜,鱼和螃蟹之类的,除此之外就是绿油油的叶子。
    “怎么了,是没有想吃的菜吗?”莫珊儿见她一脸不情愿,心里忽然打起鼓来。
    他轻咳一声,向周连赶忙使眼色,终于等到救场的话。
    “这位娘子,你想吃什么可以吩咐我,我让厨房去准备。”
    周连面上带着笑,心里却叫苦不迭。
    掌柜的何时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去迁就一个完全不解风情的女人。
    芷溟盯着宁合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朝着周连勾起唇角,浅淡的笑容宛如一片梨花入水,直教他看得屏住呼吸,只专注地望着眼前的女人,望着她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
    “红烧肉,有没有?”
    “……”
    莫珊儿哑然失笑,心里松快起来。
    这娘子,还挺接地气的。
    他还以为她是自恃矜贵,不屑于吃平民的食物,偏偏她想吃的红烧肉又是大梁当下平民过年必吃的硬菜。
    他对她一无所知,此刻的她就像是个谜团,诱着他去探寻谜底。
    周连瞥了一眼莫珊儿,十分有眼力见儿地
    拉住了一旁站着的伙计,耳语一番。
    那人便“噔噔噔”下楼了。
    “现在加菜?”宁合颇为困惑地看着莫珊儿。
    他觉得很奇怪,自己也见莫老板好多次了,却从来没有在望江楼吃过饭,还是莫老板请她们吃。
    他低头凝思了一会儿,这唯一的变数不就是眼前的女人吗?
    啊?莫老板他……
    宁合紧紧抿着唇,有些不忿地望着莫珊儿。
    从前对他的钦佩和敬爱此刻已不剩半点,他只觉得眼前之景让人生厌。
    “可是红烧肉要煮得好吃,至少也要半个时辰——”
    他瞥了一眼芷溟,见她跃跃欲试满脸期待,眼睛发酸,心也变得有些酸。
    “此时再做怕是太耽搁莫老板的正事了。”
    “我有什么正事啊?闲人一个,这些伙计都好得很,干起活来完全不需要我操心,也是上天垂怜我这个寡夫罢了。”
    莫珊儿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口气,毫不避让地迎上宁合的目光,微微带着挑衅。
    眼前的女人或许不太可能看上自己,她年轻漂亮高挑,即使处境落魄也没有颓唐丧气,说明她心正。
    可是,她更加不可能看上宁合。
    他太懂女人了,女人娶夫要么是利益相连,要么就是看中姿色。
    “这位娘子该如何称呼?”莫珊儿望着芷溟柔声开口问道,脸上的笑容如春风化雨。
    芷溟有些好奇地睨了他一眼,便直言相告了。
    没过多久有个穿着素净白色衣衫的男人进了门,双手端着个漆得油亮的木匣子,神情毕恭毕敬。
    “猜猜是什么?”莫珊儿笑得意味深长。
    芷溟被他问得脑袋发懵,她发现自己不仅看不懂宁合,也看不懂眼前这酒楼的掌柜。
    这些人怎么老跟她兜圈子一样说话……
    莫珊儿直接把木匣子放在了芷溟面前,他的手纤长素白,又骨节分明,缓缓打开匣子的动作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宁合微微瞪大了双眼,霎时间心里像是压上一块铁。
    是那条水晶珠链。
    “……给我?”
    芷溟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珠链已经不属于她了吧?她都已经拿到那份钱了。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大概是芷娘子的爱物?”莫珊儿静静地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不愿意错过一分一毫。
    他就想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这份礼物而对他产生一点点的……好感。
    “并不是,这样的链子我有一百多条。”芷溟莫名有些饿了,她提起筷子吃了一口鱼,这味道还真的清新甘甜,和自己之前吃的鱼截然不同。
    她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又夹了一块。
    莫珊儿脸上的笑颜登时诞生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裂缝。
    他还以为她是落魄之人,没想到是个不在乎身外之物,不谙世事的妙人。
    红烧肉也很快上了桌,深红棕色光泽晶莹诱人,飘着熟悉又陌生的丰盛香气。
    芷溟尝了一口,味道和宁合做的还是有些出入。
    “好吃吗?”莫珊儿几乎是和宁合异口同声地开口问道。
    两个人有些尴尬地互相对视一眼。
    周连见此情此景,也不言语,只无奈地扶额,默默地喝酒吃菜。
    “宁合,你做的更好吃。”
    芷溟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她朝着宁合淡淡一笑,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彩。
    宁合面上逐渐涨红,怔怔地望着她。
    好像已经很多年……没人夸过他了。
    他感觉此时自己的怀里像是揣了一只兔子,捂不住,只能让它挣扎着蹦来蹦去。
    莫珊儿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
    他能够感觉到这女人仿佛不通人事一般将他的所有招数都挡了回来。
    他在她眼里……是不是真的连半分吸引力都无?
    “芷娘子,这是二十年陈酿的花雕,加了些陈皮煮的,健脾养胃。”
    莫珊儿往她的空杯子里倒了些酒,不经意间抬手将鬓边落下的一缕青丝挽在耳后,这动作看起来温柔小意又带着些妩媚。
    芷溟看着那淡黄色的液体,不知怎地心里生出一种排斥感。
    她没尝,困惑地睨他一眼。
    这家酒楼的老板真是很奇怪。
    一场席大家都吃得没滋没味儿的,没过多久宁合就站起身来,跟莫珊儿说了些道谢的客套话,拉走了已经许久没动过筷子的芷溟。
    他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一楼到二楼的楼梯造得每一阶都有些高,他小心翼翼下了几节之后直接拉住了她的手,她也走得不快,看起来就像是在特意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