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到达倒数第二节 楼梯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身后叫住了她们。
    “芷娘子,你忘记带这个了。”
    莫珊儿站在拐角处,揽着漆黑木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自己即使对她有意,可也没必要再更加自轻自贱。
    这东西他留着也没用,干脆就送给她。
    “不用了。”芷溟皱起眉头。
    莫珊儿像是没听到一般,径直冲到她身边,将那匣子推到她怀里,芷溟又无奈地推回去,到后来愈发较劲不下,两个人都生了些气。
    谁也没看清她们是怎么弄的,等回过神来宁合已经被推着下了一节楼梯,完好的那只脚因为意外承接了整个身体又突然落空,在地上旋了一下。
    钻心的疼,疼得他直接往后仰着坐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哭起来,可这痛楚逼得他面色惨白,一直冒冷汗。
    “你怎么了?”
    芷溟不想再靠近那个奇怪的酒楼掌柜了,她几乎是瞬间便移动到了宁合脚边,弯下腰关切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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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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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合说不出话,深深的疼痛和惊恐刺激着他的心。他眼前登时模糊一片,泪水像泉眼般汩汩往外涌。
    “真是对不住。”莫珊儿瞧见这周围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还是佯装了一副笑脸,对着芷溟柔声道。
    “芷娘子,赶紧背他去杏子堂,等肿起来估计好几天都走不了了……”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是一时情急,又是堂兄妹,都是平民百姓倒也不是特别在乎这个。
    芷溟纳闷地瞥了他一眼,却站着没动,冷硬着如同一座石化的雕塑。
    要她背人,那也太……
    一阵隐忍的呜咽声惹得她心烦意乱,芷溟刚想直接打横抱起宁合,却不想莫珊儿伸出扇子挡在了她的手之前,看似温柔平和实际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芷娘子,你搞反了吧?”
    芷溟不懂这人在干什么,皱眉挥手对他施了个转移诀,等莫珊儿回过神,他已经在柜台处重重地撞了一下,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他痛得不顾脸面地尖叫了一声。
    她又想伸手,忽然不远处有个女人飞冲过来,手中握住一个棕色布囊,只见她迫不及待地将囊中清澈泛着澄黄光泽的液体倒在了宁合的布鞋上,洇湿得透透的。
    一股奇异的,腐烂的,又厚重的气味扑鼻而来。
    “你在干什么?”芷溟又气又怕,望向她的眼神若一柄极利的寒刃。
    “好酒对肿伤都有效的。”那女人面上神情坦然自若,泛着热切的鲜红。
    她穿着一件淡天青色的长衫绸衣,梳了个道姑的发髻,看起来就是个跟师傅一样的修道人。
    芷溟半信半疑地望着她。
    “……我好了些。”
    宁合先怯怯地拉了拉芷溟的袖子,他并不想让她们为他起无谓的冲突,又转头对着那帮他的陌生道姑疲惫一笑。
    “多谢仙师出手帮忙。”
    “真的可以去杏子堂治这个?”芷溟心中仍旧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宁合最在乎的就是他腿脚不便这回事。
    “对,这条街往右直走再往左拐个弯就到了。”宁合以为芷溟要背他去,有些颤抖着伸出双臂。
    却没想到她动作奇快,瞬间便如半扛着满袋红薯般抱起他,令他整个人僵着靠在她的肩膀上。
    ?
    即使他内心已经尖叫了一万次这于礼不合又是大庭广众,自己大概要面对许多奇异的带着不怀好意的揣测眼光,但是他还是心照不宣地低下头,脸颊滚烫。
    他现今想靠着,仅此而已。
    被撞得疼得龇牙咧嘴的莫珊儿,不敢上前触掌柜的霉头于是默默站在拐角处的周连,连同那些看热闹的客人,那个好心的道姑,都瞧见了这一越矩行为,啧啧称奇,脸上浮起奇怪的笑容。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她们两人的离开迅捷如一阵风刮过。
    有个什么金色的东西,如雷电般闪了一下那道姑的眼睛。
    陈璃伸出手挡了一下。
    她等到她离开了,才恍然大悟般回过神来,试探着拿出手上另一只金贝铃铛摇一摇。
    过了大约半刻钟,她隐隐约约听见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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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子堂的门面修整得宽敞雅致,门口的青砖因着被人的双脚踩踏过无数次而磨得如同镜面,泛着银亮。
    这是码头资历最老的医馆,其中坐镇的许大夫已经年过半百,是许家第九代传人,做事慢悠悠的。
    于是宁合就只能紧张地看看许大夫,又望望满腔不悦的芷溟,生怕她们出什么冲突。
    “用酒好——”许大夫迈着蹒跚的步子,挠挠鬓角,十分不以为意地朝着内堂嚷嚷道。
    “阿浓,去拿一罐蛇酒。”
    芷溟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宁合身边,她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她好像总是对世事给予她的一切都十分无力,除了接受就只能接受。
    “不用担心我,我这只脚,崴过两三次了……”宁合喃喃低语着。
    “反正最后都会好的。”
    他出神地望向前方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
    刚刚仿佛不是在跟芷溟说话,而是在跟自己说话。
    “那怪不得了,脚只要崴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爱惜到最后还是会废掉。”
    许大夫也出去了,她叫了阿浓进来帮他。
    “你也……出去。”宁合突然一张脸涨得羞红。
    他居然要在这地方,当着芷溟的面脱袜子。
    “……去哪里?”
    芷溟站也站累了,她觉得胡思乱想无益,干脆就紧挨着宁合坐在了那张长长的竹编藤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让你看,你给我出去。”
    宁合用手捂住了脸,有些欲哭无泪。
    “……”
    芷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他是认真的。
    她也不愿意强人所难,出去进到了大堂。
    许大夫见她来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边把柜台上备好的东西推到她面前。
    “这是麝香止痛贴,三十文一贴,他这样的伤也不重,估计贴个四五天就能好,我给你备了五贴,加上这罐子药酒,我出诊的五十文,承惠三百文。”
    芷溟听着她算得极快极有条理,饶有兴致地开口问她。
    “那一两银子是多少钱?”
    许大夫震惊到一改之前慢悠悠的慵懒神色,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就好像她在说一件极其荒谬的事。
    “一两银子,一千文。”
    “行。”芷溟还记得自己给过宁合五十两,该是能付这次的药钱了。
    她感觉自己心里好受了些,对着这大夫说话的语气也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等下他出来会付给你的。”
    “你是人家的妻主,你是个女人!你居然身上没带钱!”
    许大夫又被震惊了一回。
    “我不是他的妻主。”芷溟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打算坦白告知。
    她知道人族是一夫一妻制,妻主这二字很重的。
    “你不是他的妻主,你还光天化日抱他。”
    许大夫的眉毛拧成了麻花,她托着下巴端详芷溟许久,心里觉着她是从哪座深山里跑出来的野人。
    不过野人哪能长这么好看……
    芷溟被这话问得轻笑一声,就像许大夫也在问一个荒谬的问题。
    “我不抱他,怎么带他来?”
    她有些等不及,又折返进了内堂,正好宝蓝色粗布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瞧见宁合坐在那里神色沮丧地低着头,看起来三魂丢了七魄。
    “那个大夫说你的伤过几天就会好了。”
    “只要买她的膏药就行。”
    宁合下意识地望了她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他知道会好的。
    反反复复的,脚踝上的伤。
    可是如果再来一次,再来两次,他大概就成废人了,到时候该怎么活?难道去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