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那么大,你为何要跳水?”烙月也凑了过来,冷声诘问。
    宁合被她们一左一右夹住了,一时变得十分局促,开口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我,我认错了人……”
    “认错了谁?我?”芷淳见他一直望着自己,颇为疑惑。
    “您认识……芷溟吗?”
    宁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转换,悬浮不安的心愈跳愈烈,她应该认识,她肯定是认识!
    “她对你……没做什么坏事吧?”
    芷淳想起女儿那个我行我素的脾气就有些头大,脸上的浅笑也变得讪讪然。
    “没……”宁合傻笑了一声,两行热泪倏地划过脸颊,这副失态的模样把芷淳和烙月都看愣了。
    “你是潞州城里的人吧,我们等会儿就把你送回去。”芷淳感觉不妙,在她还未对烙月使眼色的时候,他便已经调转方向了。
    “不,您带我去找她吧……”
    宁合有些想哭,她怎么也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找芷溟呢?还是说她看出来了,却看不起自己是一介凡人。
    他都已经猜出来了,眼前的人是河神大人。
    “这……”芷淳的心蓦地一痛,狠不下心来拒绝他。
    连一向面冷心硬的烙月也无力开口叫他放弃,这孩子为了一个模糊难辨的影子就连性命也不顾了,如果她们现在态度强硬,搞不好他会直接跳下去。
    但是就连她们俩也走得那样艰难,君陈和慕羽的悲惨例子还历历在目……
    “我有东西要交给她,真的!”
    宁合见她们俩都一脸为难,手心紧张得出汗,他无意撒谎的,他只是找了个像样的借口——毕竟他要还的东西,还留在浮塔村里呢。
    “交给她我就会走的。”宁合怕她们不信,又郑重地点头,心里越来越虚。
    他知道自己不会走的,他怎么也要赖着她,即使他是凡人什么也不会,陪着她也是好的。
    宁合能明显感受到船似乎又调转了方向,他感激地望向烙月,见他正盯着手中罗盘发愣,显然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眼前碧空清澈,宁合怎么看也看不够,他现在的心简直乐得要飞起来,他马上就要去见她了。
    他现在又饿又累,却精神抖擞得很,感觉无聊的时候他就望望地上的世界,等到那些出奇高大与凡间完全不一样的树木时进入视野时,他几乎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船身在一处悬崖边上停下,烙月和芷淳走在前,宁合乖乖跟在后面。
    他走得很是小心,尽量不踩到那些花草。
    不远处有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他本来不敢听的,还是因为觉得熟悉,偷偷用余光扫过去,就这么一瞥,顷刻间觉得恍如隔世。
    确实是她。
    她正皱紧眉头小声地说着什么,骨簪别着的发髻样式很是随意,身上依旧是墨绿色,旁边一左一右紧贴着站了两个人,一个他见过,还有一个是个陌生男人。
    这男人生得真好看,眉目精致得如同画描,身形也颀长玲珑,跟刚刚开船的仙君相比几乎是不相上下。
    他的心从天堂瞬间掉入深渊,双脚定在原地,再没有勇气往前一步。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他好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大哭大闹一番,去质问她,为什么她要忘记他,为什么她说话不算,为什么她要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开?
    此处真是无地自容,为免这些人看见他窘迫失态的模样,宁合不顾一切地往侧边的小路跑去,只想着躲到某棵树后再放声大哭。
    他不是她的旧爱,哪里来的资格问她是不是找了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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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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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小路似乎是被许多人踩过,宁合跑得很快,最后不知是被什么藤蔓还是凸起的石头给拦着直直地往前狼狈地摔下去。
    他的身子顿时淹没在了如海的杂草里,心里的酸楚此时像是呼啸着翻涌的海浪,所有压抑的委屈化成如河流般的泪水,明明是她非要对他这么好,给了他还有人疼爱着的幻觉,是她让他变得这么爱做梦,是她让自己觉得活着还有些滋味……
    他想他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人,不该奢求些什么。
    他忘了,美梦始终是要醒的。
    宁合哭得没了力气,他倏地回想起那封荒谬的信,是啊,自己为什么不信呢,所有的一切都是借口,她为了甩脱自己这个无用的累赘,大抵是不在乎用编造的谎言还是说更残忍的真话……
    “是小合吗?”
    这般温柔又带着些低哑的男声响起时,宁合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强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望见距离自己五米左右开外,站着一个鬼似的怪物,皮肤泛着幽幽绿光,虎牙长长的,他的模样那么恐怖,可精致浑圆的大眼睛里分明带着笑意,身上穿着的衣服,眼熟到令他心悸。
    宁合突然想起来说书摊上讲过的故事,大意是说山中精怪会幻化成亲人的模样进行狩猎。
    现在天色正在慢慢变黑,远处的霞光也变成了黯淡的松石黄色,那怪物一人背着光站在他眼前,怎么看都觉得心里发毛。
    宁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见他开始拔地上的花花草草,边往自己的衣服里塞,有些不明所以。
    “有老鼠来了,你遮掩一下自己的气味就好了,那老鼠是个瞎的……”
    他见宁合不动,明显是着急了。
    这一急就眉头皱得紧紧的习惯,跟爹从前一模一样,看得宁合眼泪汪汪,他的手脚像是不受控制似地,也开始往自己胸口塞草,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真是蠢笨极了,无论这妖怪跟他爹有无渊源,自己现在也跟个疯子似地在胡闹。
    见他缓缓蹲下,宁合也蹲下了身。
    忽而一阵异风刮过,霞光似乎有了灵识般开始一闪一闪,地上的草木像是长了脚,自动让出了一块空地,那空地很快钻出一个人头,是个女人的脑袋。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唾骂了一句,宁合没听清,紧接着她从土里蹦了出来,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身形不高也不矮,穿着最普通的浅红色苎麻箭袖短打,只是布料看起来十分轻薄。
    她的左手提着什么东西,宁合越看越心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那是一个血淋淋的男人头。
    “神使在上,小人给您磕头啦,”她似乎在仔细嗅着什么,双膝一弯,朝着正南方向直直地跪拜下去。
    “此次杀夫证道只是为了表明小人的决心,小人生在内额罕,第一次来这里……”
    宁合紧张得不敢出声,他想到此时唯一能救他出生天的也只有河神妻夫她们俩了,心里默念着祈祷着她们赶快来,可是那女人的嗅觉简直灵敏过头,她一回头便定准了宁合的方位,用比方才尖锐多倍的声音咯咯笑道。
    “好香的味道——”
    宁合拔腿就往回跑,他的心开始不由自主地“咚咚咚”狂跳,可是身后的女人很快没了声响,几息的功夫,如鬼魅一般闪现至道路前头,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没等宁合从深不见底的惊恐中缓过神,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的时候,那女人的后头“嘭”地撞过来一个毛发细长却坚硬如铁的庞然大物,差点把她拦腰折断。
    宁合见她们打得血肉乱飞,斗法也愈发天花乱坠,一时间心里冷到了极点,他不想再跑了,自己的身子已经疲乏到再行一步也难。
    突然一根金杵势如破竹般飞来定在她们中间,隔开这难舍难分的两人,那金杵前后两端分出细丝将这两人紧紧缠绕,越缠越紧,紧得两个人的面皮紫涨,那女人呕了一口血,而那怪物则渐渐幻化成了人形,看模样是个严肃又方正的男人。
    宁合的气还未喘匀,那一声呼唤像是谁在他耳边梦呓般。
    刹那间,天空的最后一点余晖也被乌云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