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合?你怎会——”
    这一瞬间,宁合只觉得心里的惊恐远远强于方才所见的妖物搏斗,他无比惊惶地转过身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
    他怕她又觉得自己是累赘,要苦恼用什么样的借口才能把自己打发走……
    正思索着,耳边忽然被风声包围,该是许久没出过大事,有几个弟子循信赶来,大家现如今齐齐把目光投向地上绑着的两个闹事人。
    烙月的面色冷得几乎要滴水成冰,他是真的没想到会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突然入山。
    “朱诺,你说说看,你在莲峰山脚住得好好的,为何与此人在这儿争斗?”
    金杵连着的一端松了绑,那男妖愤愤不平道。
    “仙君明鉴!这腌臜婆又是信了那套鬼话,什么杀夫证道,什么每天日入一刻对着塔叩拜,可得神使拜见,我实在是看不惯,才出手的……”
    烙月忽然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像是两个倒过来的三角形,下巴尖尖的,像是鼠妖。
    可她身上又全无妖气,自己的金杵在缚住她的时候,竟然会莫名吃力。
    “掌门,这种事,交与罔境里的执法司便可……”付典的语气轻飘飘的,显然是完全没当一回事。
    她又端出一副正直无私的模样来。
    “若是执法司懒得管,山上的刑室也可代管一二。”
    “不,先留在水狱,我有事要问。”烙月神情严肃地拒绝了她,他满是戒备地望了一眼付典,只这一眼,付典便带着其他弟子先行离开了。
    “朱诺,我离开的日子,只有这一个人来吗?”
    烙月心生不妙的预感,可是不妙在哪儿,他堪不破。
    “是的,仙君……我上山,也只是为了采,采些药给我儿子,方才,不便宣之于众——”
    朱诺见事情解决了,方才的愤懑消去了大半,语气又恢复从前的恭顺,甚至还夹杂着几分赧然。
    他确实不该入山的,仙妖有别。
    “算了,你走吧。”烙月回得很干脆,显然是允诺不再追究了。
    朱诺感激地点点头,正要离开的时候,那瘦小的身影突然站在了他的身侧,用极小的声音开口道。
    “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朱诺一早就看见了他,其实出手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救他,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摸摸这个和他儿子同龄的人族男孩,突然一道寒冷得有些逼人的目光刺得他浑身一震,他赶忙左右搜寻一番,很快瞧见是仙君身后站着的异常高大的女子。
    她越靠越近,面上的神情比仙君还要严峻得多。
    “你怎么会独自一人跑到这儿来?你是怎么来的?”
    宁合不敢抬头,他的脖颈往下沉去,沉默了许久,他才颤抖着开口,可几乎是对着草地在说话。
    “我不认识你。”
    芷溟瞪大了双眼,她现在真想粗暴地抬起他瑟缩着的毛茸茸乱糟糟的头,让他跟自己面对面,看他还会不会再说什么不认识自己的胡话。
    她方才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真是打心眼里的高兴,像是沐浴在天光下,浑身暖暖的,但在知道他经历了刚才那番遭遇之后,她又从心里生出一股几乎把她自身吞噬殆尽的怒意——他究竟知不知晓自己的性命有多脆弱,怎么能不好好爱惜呢?
    他就待在那间瓦房里安逸地过日子,等着她回去不好吗?
    “你再说一遍?”
    芷溟真是气得不轻,若宁合确实把她忘了,绝不可能是这副躲躲闪闪的模样。
    “如果你不记得我,那我忘了你,也属常事……”
    宁合不知怎地来了勇气,也敢反驳她了。
    他回想起自己不久前在草地上趴着大哭的傻瓜样子,顷刻间如潮水般的悲伤把他的双眸染得无比黯淡。
    朱诺有些为难地夹在中间,恍然间他发现仙君在看向自己,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里竟然暗含一丝乞求,他似是心领神会一般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若他不认识你,你也就别纠缠了吧?”
    “我纠缠?我……”芷溟一时语塞,她找不到什么话来回嘴。
    宁合如果根本不想认她,她再问一百遍也是无用。
    朱诺见仙君向自己眨眨眼,明显是默许了他的话,又继续对着宁合轻声开口道。
    “孩子,我送你出去吧,想必你是……误入了这里。”
    “可是我不想出去,”
    宁合泪光闪闪地看了一眼朱诺,眼角的湿意看得他心都化了。
    “外面的世界,已经容不下我了,我回去也是……送死,不如就留在这里吧,我会做工,不会白吃白喝您的。”
    朱诺又探询似地望向烙月,见他也迟疑,便知自己猜得不错,这人族男孩真是仙君送进罔境来的。
    只有真是仙君送来的人,他才会这么关心。
    毕竟他所知道的仙君,对他自己的首徒也不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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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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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合,我并没有忘了你。”
    芷溟不知他是经历了什么才对她态度如此古怪,但总之,她真是讨厌被人误解。
    宁合微微昂起头,却没有望向芷溟,只往不远处的杂草丛里努力搜寻着那个似鬼的怪物。
    此时已经完全入夜,月亮升上来了,天空像是一块泛着蓝光的棕色绒毯,视物可辨,却都只剩下轮廓剪影,他看不清那里还有没有“他”的存在。
    或许是幻觉吧,也或许是爹在冥冥中保护自己。
    毕竟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自己就要落入那女妖的手掌心。
    宁合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渴望,拼命攥紧了自己的手心,那尖锐的疼痛迫使他清醒,迫使他暂时抛开那些想要跑到她跟前摇尾乞怜的想法。
    她记得自己,这不假。
    可是在她心里,他什么也不是。
    朱诺见宁合悲伤到难以自持,半是感叹半是无奈地挽着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山下去。
    芷溟异常平静地目送他们俩离开,她想她该说的已经都说了。
    这儿所剩无几的人正看着这场默剧,陈璃,黎垣,烙月,无一不是神情复杂。
    还是芷溟先走到了烙月身旁,冷静又温和地开口道。
    “走吧,母亲还等着我们俩。”
    烙月抬眸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见她双眸里流露的只是单纯的不解,欲言又止。
    他心里真不是滋味。
    那男孩若是动了十分的情,她这里不知有没有两分?他是不是该庆幸她们俩这样早断了彼此相安。
    真的能相安无事?
    他觉得头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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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母亲安好,芷溟总归是高兴的,她不知烙月是如何做到的,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象罔山的掌门。
    不过,当芷溟得知芷淳入住了琳琅坞,与烙月同吃同住的时候,她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当天晚上便有闲言碎语飘进耳朵,说是掌门年纪大了找了个小白脸骄奢淫逸,宗门不景气,便将好东西全部挪为己用云云,听起来极为刺耳。
    便连陈璃也有些看不下去,对这些师姐师妹罕见地换了一副冷若寒铁的神色。
    但她没那么在意这个,她在意的是母亲竟然完全没有想要跟她解释所有的事情,就只是干晾着她,当作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而她也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最后只剩下深结于胸中的郁闷。
    许是腻歪够了,芷溟有些无奈地想,才会突然在三日后传话说要带她去靖室寻求灵识通达。
    “陈璃带我来过。”
    那本来空无一物的白石案几上此刻摆了一张纸和一支笔,芷溟看着母亲在空中作画,那些金丝阑的投影,倒印在纸上,渐渐显现出一座雀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