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见了灯里那个女人的影子。
    原来,她曾是神。
    原来她为了将自己从那地狱里带出,神身尽毁。
    “……我真是个罪人。”
    宁合木然往那窗外望去,风愈加狂放,几乎是扑在脸上了,竹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若千军万马在远方跑过。
    楼下大门口,百姓们的惊叫声像潮水般远远推了过来。
    过了片刻,似乎是姐夫派出去的人回来了,那人的嗓音许是喊坏,满口沙哑。
    “你们知道吗?鸳鸯江正在倒流!而且是倒流回那个道观!”
    “竟有如此神奇之事,莫非真是河神显灵?”胡霁惊叫。
    他端起茶杯吹去沫子,带着几分因期待而生的颤抖冷声道:“我只想知道那脏东西,今晚还能不能再害一个男人!”
    “她们说的话有鼻子有眼的,昨夜真的有人去对付那脏东西了!”
    霎那间,这些话语声都消失了,就好像他们都哑了似的。
    “宁合。”
    宁合转过头来,他望见是河神大人,却又不像是她,因为她脸上神情是那么的陌生。
    欣喜,悲伤,愤恨,还有焦急。
    “原来你就是那个凤凰,你知道吗——”芷淳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哽咽,双目通红。
    “你知道毕月乌找你花了多少时间多少心血吗?”
    “毕月乌……不是已经死了?”
    他听见自己这样问,仿佛又是在梦呓一般。
    “不,只有你才能够救羲和!”
    芷淳激动万分,将自己来意开门见山地说明。
    “只要你回到归凤山,进入第十三道门,你会重新成为凤凰,只要你能成为凤凰,你就可以将羲和带出来。”
    “羲和是那个魔物吗?”
    他忽然想起来,陈璃说过——要击碎那魔物的心脏,须得芷溟同归于尽。
    “当然不是,她是天神,她是为人族受尽苦楚的天神!”芷淳此时几乎可称得上是疾言厉色了。
    受尽苦楚。
    他想着受苦的何止她呢,在那盏灯里,愿意受着火刑把他魂魄碎片一一拾起的那个神,又岂不是受尽了所有的苦楚,谁又会在乎?
    “芷溟呢?”
    他望见她脸上的神色一时间晦暗不明,又痛苦,又愤恨。
    他不禁苦笑道。
    “河神大人,难道连你也归顺了那个邪神?”
    “我是金,要论归顺,也是其他四位归顺于我。”
    “芷溟呢?”
    宁合睁着枯涩的双眼,又痴痴问了一遍,他见芷淳仍沉默不答,想着若河神大人真是成了帮凶,芷溟毕竟是她的骨肉至亲,应该不会受到太重的刑罚吧。
    他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若我去归凤山,你们是不是就会放过她?是不是再也不会有郎君送到那船上去受苦?”
    “对,只要你愿意,所有人都可以得救,所有人。”
    芷淳闻言简直欣喜若狂,甚至出格地扶了一下他的双肩。
    “好,我跟你们走。”他随着芷淳往外走,自然望见了厅堂里昏死过去的姐夫,还有他的那些下人。
    “他们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
    宁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他确信她不是中了什么邪咒,她眼睛里的痛与欣喜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既然她如此急迫,他倒是想再提一个要求。
    “你知道陈璃在哪儿吗?我有东西要交给她。”
    芷淳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本想搪塞过去,却见他双眸清明坚定,话又全堵在了心口。
    窗外雷鸣声阵阵,那敞开的被风打得凌乱的两扇窗此刻翻进来一个人,宁合见有人来,整颗心惊得暂停了一瞬,又在瞧见那白色时沉入更深的低谷。
    宁合怀疑她就是那个邪神,但是更令他魂魄出窍的是,她们俩领着他去见陈璃时,陈璃正在与那身着显眼明黄色的女人相伴着,聊天谈笑,在院中喝茶听戏,仿佛外界发生的所有事,都与她们俩无关。
    但陈璃还是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显出略微的慌乱。
    “你还会回象罔山吗?帮我把这个带给黎垣……”
    宁合不得已把装好红罗藤的盒子递给了她。
    他十分悲哀地发现,他现下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人了。
    他唯一的依靠,生死下落不明。
    他没有想到这么快他又重新登上了这艘大船,只是这一次他要去的地方不再是仙境。
    而是地狱。
    -
    无论如何鸳鸯江是她的主场,芷溟将她所有的念力只汇聚在了一处,将那江水改变方向。
    江水漫入道观,却并非是排山倒海之势,缓慢却又是那么势不可挡,道观外头正在干活的人们,纷纷丢下了手里的刷子,铲子,装满砂石的簸箕,连话也来不及说便往山顶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