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里带了三分赞许。
    “滴酒不沾?娘子想必家教甚严。”
    芷溟不置可否,低头看向碗中的食物,这香气又是自己没闻过的了,不像红烧肉那样香甜浓烈,也不像牛肉萝卜汤那样清新细腻。
    是醇厚的,沉甸甸的香气。
    她满怀期待地尝了一块,又甜又劲道又滑,外面那层细细的如沙砾般的东西也是甜的,就是有些卡嗓子,她被呛到连着咳嗽了两声,宁合见状赶忙给她递上一杯酒,见她喝了咳得更厉害,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帮她顺背。
    宁杳与胡霁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她走到另一张书桌前倒了杯冷茶,放在芷溟面前。
    “你喝这个吧。”
    胡霁笑语盈盈地望了一眼宁杳,将呆呆的宁合拉走了,留出一个私密的空间让两个女人商量“大事”。
    芷溟不再咳了,她盯着碗里的板栗鸡,十分想伸筷子,又迟疑着。
    该是拜那杯酒所赐,脑袋有些发晕。
    “你坦白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医好他的脚?”
    “不为什么。”
    芷溟打算吃慢一些,这回她把那些沙砾都拨开了,那鸡肉入口还是一样的香甜。
    “……”
    宁杳悻悻扶额,她还以为这女人会直接开口提亲呢。
    她咬了咬牙,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你不喜欢我弟弟?”
    喜欢?
    芷溟被惊得咬到了筷子,差点牙被崩掉一颗,那痛嗡嗡地震得嘴唇有些发麻。
    她想反驳但又没找到什么可以反驳的话,只能眼神飘忽地捂住了嘴。
    她终于明白那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了,宁合就是喜欢她才会为她做这么多无谓的事。
    给她做饭,刷壳,老是想和她贴在一起,明明她身上冰得要命。
    可是她怎么能和人族在一起呢?想想就觉得万分荒谬。
    “不喜欢。”
    芷溟回得冷漠坦然。
    “你不喜欢他?非亲非故的,又这么帮他?”
    宁杳被她的神情刺激到声音也略微大了些。
    小合除了腿脚不好,品性模样都没得说,要不是母父早亡,他又幼时遭逢不虞,上门提亲的人该踏破门槛。
    她很久之前甚至隐约听过母亲跟她的县丞朋友说过要定娃娃亲的事。
    只是陈年旧事,一切都不了了之。
    “我帮他,是因为他也帮了我。”
    芷溟觉得有些棘手,她好像解释不清楚了。
    那时候他为了找人救她,脚又添新伤,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才给他用的这个药,也是歪打正着。
    宁杳轻笑一声。
    “这位娘子,你如今多大年岁?”
    “二十六。”
    芷溟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年龄若按照人族的寿命来算,那又不知道是什么算法了,毕竟螭族都可以活两百年的。
    “可有婚配?”
    “没有。”
    “你的母父就没有操心过你的终身大事?”
    宁杳被她古怪的态度弄糊涂了。
    她觉得她该是有意的,暂时未开窍罢了,虽然这人脾气不好,但是其他都尚可。
    姻缘的事情,总归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芷溟沉默着,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你先别着急回我,我不知道你是顾虑着什么……但若是我明年春闱高中,你跟我们家连成亲家,就一下子连着胡家和宁家都沾了亲。”
    宁杳觉得自己已经撕开老脸跟她说到这份上,她再拒绝就真是难办了。
    见她依旧不说话,她急红了脸继续道。
    “这样如何?我七天之后再去找你,那时你想清楚了再回绝我也不迟。”
    芷溟纳闷地看了她一眼。
    她被她这些话搅和得心里乱七八糟的。
    -
    眼前是门户紧闭的萧瑟街道,那些对联红纸黑字的看上去有些渗人,要子时左右才会有人出来放爆竹,现在是年夜饭开席的时辰。
    芷溟越想越烦,她瞪了一眼宁合,宁合本来就惴惴不安,被她这一瞪更是惶恐。
    他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姐姐怎么会单独和她有事情聊呢?
    芷溟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背他了,等她回了那间瓦房取走田螺,她就启程去象罔山,跟他一刀两断。
    宁合环上她的脖子,他见她的脸色冷得能够滴水成冰,带着哭腔的话先从嘴里蹦出来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芷溟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小腿。
    “姐姐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宁合痛得吸了一口凉气。
    芷溟冷哼一声,把他送到了大门门前,就让他下来了。
    两人默默地开门,点灯,进卧房,一句话都没有说。
    宁合神情恹恹的,眼睛有点发酸。
    明明是他姐姐的错,她怎么能这么迁怒于他。
    芷溟没忍住还是转过身正对着那张委屈的脸,这神情她从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就招架不住,总能一点一点击溃她的原则边界。
    当真是“可恨”至极。
    不知是那碗板栗鸡还是那杯酒的缘故,她觉得自己身上也发着热,烧得她整个人都有些难受。
    她双手冷不丁掐住了他的脸颊,见他委屈的泪眼汪汪一下子变得柔情万分,她本来要生的气忽然被什么吹跑了。
    “别揉了,都揉坏了……”
    宁合嗔怪地睨她一眼,她这一双手真是不知轻重。
    “揉坏了又怎么样?”
    芷溟冷声呛他一句,手还是收回来了。
    她不会承认刚才那一眨眼的瞬间,她有想过立刻冲到母亲面前去问——人族和螭族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揉坏了你就得负责,你要陪我一辈子。”宁合说得理直气壮。
    他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羞得慌还是被她捏的。
    芷溟托起他的下巴,冷冷扫了两眼,淡淡道。
    “幸好没有揉坏。”
    宁合被这话刺得心口疼,他想骂她傻子,却又知道自己没资格骂她。
    他红着眼嗫喏道。
    “那我如果给你做一辈子的好吃的,你能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也顾不上羞耻了,他被她气得就想问出个答案。
    他不要再一颗心七上八下荡来荡去。
    芷溟看着他萎靡的模样,方才对着他姐姐那些斩钉截铁的拒绝话语倏地落回了腹中,像极了刚刚那杯酒流过喉咙口的感觉,热辣又冰凉,激得身里的血跟着心一起紧缩着,又散开。
    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没好气地开口道。
    “等我去了象罔山,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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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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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山?”宁合呆呆地看着她。
    “你没必要知道。”
    他的心陡然一沉,这什么山的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可他此刻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只瞪大双眸急切地乞求道:“那我也去,你带我去!”
    她脸上的神情很冷淡又别扭。
    片刻后,才缓缓吐出两个硬邦邦的字。
    “不行。”
    宁合眸中的微光渐渐暗下去,他如梦初醒般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再普通,再平凡不过的凡人。
    凡人受了些小伤也是天大的事。
    凡人只有一口气,死了就死了,像是尘土落地那般轻易。
    他非要跟着她,会变成她的累赘。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手足无措地挠了挠耳朵,它还是烫得惊人,提醒着他刚刚说过的那些不知羞耻的话。
    “反正我会回来的,我有急事要办,这次无论是欠你什么,都要回来才能还清了。”
    芷溟有些无奈地垂眸。
    在她所有的麻烦事处理干净之前,她是不会跑去问母亲那个傻问题的。
    “开春再走行不行?”
    他望见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其实宁合话刚出口那瞬间已经后悔了,自己这问题问得实在是强人所难。
    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吞了一根针,稍微呼吸一下便是尖锐的隐痛。